他们相拥坐在破旧的沙发上,窗外是城中村永不熄灭的灯火。
在这个拥挤、混乱却又充满生命力的地方,他们找到了彼此的归宿。
“我们会好起来的,”谢枳紧握着蕰末的手,“用正当的方式,一起。”
蕰末微笑着点头,眼角有泪光闪烁。
警方的调查比谢枳预想的更为漫长。
陈先生动用了他的关系和财力,将一场明确的骚扰案件拖入了泥潭般的法律程序。
谢枳不得不反复前往警局配合调查,每一次都要重新撕开那些他试图遗忘的伤口。
更糟糕的是,他失去了唯一稳定的收入来源。
“还差多少?”谢枳盯着医院账单上的数字,声音干涩。
窗口后的护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月的治疗费加上新开的药,一共四千三……上次的欠款也还没结清。”
谢枳捏着口袋里仅有的几百块钱,感到一阵眩晕,这些钱连零头都不够。
“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护士叹了口气:“我已经帮你拖了两周了,医院有规定,再不结清,下次治疗就得暂停。”
谢枳点点头,默默离开缴费窗口。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让他作呕,他扶着墙壁,深深吸了几口气。
回到出租屋时,他发现蕰末正蹲在门口整理一堆纸盒。
“这是什么?”谢枳问。
蕰末抬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手工活,隔壁李姐介绍的,糊一个纸盒三分钱。”
谢枳看着哥哥苍白的手指笨拙地折叠着纸板,心头一阵刺痛。
以蕰末现在的身体状况,做这种活简直是折磨。
“别做了,”他轻声说,“我来想办法。”
“你一个人扛得太久了。”蕰末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我总不能一直拖累你。”
“你不是拖累!”谢枳几乎是吼了出来。
蕰末怔住了,手中的纸盒掉在地上。
谢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
他蹲下身,捡起那个纸盒,开始学着蕰末的样子折叠。
粗糙的纸板摩擦着他手上的伤口——那是上次在物流公司搬货时留下的。
“警方那边……有进展吗?”蕰末轻声问。
谢枳摇头:“陈先生请了很好的律师,警方说证据不足,可能立不了案。”
“那我们……”
“我会找到工作的。”谢枳打断他,“正当的工作。”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没有正规学历,没有技能证书,谢枳能找到的只有最底层的体力活。
他去建筑工地搬砖,去餐厅洗盘子,去快递分拣站夜班打包。
每一份工作都辛苦且收入微薄,远远不够支付蕰末的医疗费。
一周后,医院的催款电话打到了家里。
谢枳听着电话那头的最后通牒,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明白了,明天一定凑齐。”
他挂断电话,看向床上熟睡的蕰末。
月光下,蕰末的睡颜安静得令人心慌。
谢枳轻轻抚摸哥哥的额头,感受到那异常的温度,心中一紧。
他又发烧了。
谢枳翻遍整个屋子,只找到几片过期的退烧药。
他泡了温水,轻轻唤醒蕰末。
“哥,吃药。”
蕰末迷迷糊糊地吞下药片,又沉沉睡去。
谢枳坐在床边,看着哥哥因发烧而泛红的脸颊,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他拿出那部已经很久没用的智能手机,开机。
屏幕上弹出数十条未读信息,大部分来自龙哥。
陈先生很生气,你惹大麻烦了。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可以帮你求情。
想想你哥的病。
谢枳面无表情地划掉这些信息,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为“张医生”的号码。
那是蕰末的主治医生,曾经暗示过如果经济实在困难,可以找他“私下解决”。
当时谢枳假装没听懂那句话的深意。
现在,他按下拨通键。
“张医生吗?我是蕰末的弟弟……”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平静,“关于您上次说的那个提议……”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明天来我办公室谈吧。”
挂断电话后,谢枳在黑暗中坐了许久。
窗外,城中村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无数挣扎求生的灵魂。
他想起小时候,蕰末为了给他买一本课本,偷偷去血站卖血。
那天蕰末晕倒在回家的路上,被好心的村民送回来时,脸色白得像纸。
“别告诉小枳。”
这是蕰末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第二天清晨,谢枳为蕰末准备好早餐和药物,然后穿上最整洁的一件衬衫。
“要去哪里?”蕰末问,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见个朋友,谈工作的事。”谢枳避开了他的目光,“很快回来。”
张医生的私人诊所在城东的一栋写字楼里,与谢枳平时活动的区域截然不同。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他略显局促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香氛混合的奇怪气味。
“谢先生是吧?”前台护士上下打量着他,“张医生在等你。”
张医生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墙上挂着各种证书和锦旗。他本人比谢枳记忆中更年轻,约莫四十岁,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
“请坐。”张医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考虑清楚了?”
谢枳点点头:“您说的那个药物实验…”
“是的,一种新型免疫抑制剂的临床试验。”张医生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参与者可以获得一笔不错的补偿金,而且你哥哥可以优先获得配型机会。”
谢枳翻看着那份厚厚的合同,上面的医学术语他大多看不懂。
但在补偿金那一栏,数字让他心跳加速——足够支付蕰末半年的治疗费。
“有什么风险吗?”他问。
张医生推了推眼镜:“任何新药试验都有一定风险。但我们已经通过前期安全测试,概率很低。”
谢枳的指尖在合同上轻轻摩挲。
他想问那“很低”的概率具体是多少,想问如果真的出现不良反应会怎样,但他最终没有问出口。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我参加。”
张医生露出满意的微笑:“明智的决定。现在我们需要做一些基础检查,确认你符合条件。”
检查过程比谢枳预想的更复杂。
抽血、心电图、CT扫描……当他终于完成所有项目时,已经是下午。
“结果明天出来。”张医生说,“如果一切正常,周五就可以开始第一期试验。”
谢枳点点头,将那份合同副本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
回家的路上,他特意绕道去了菜市场,买了蕰末喜欢吃的鱼和一把新鲜蔬菜。
今晚,他想做一顿像样的晚餐。
推开家门时,他惊讶地发现屋里不止蕰末一人。
“小枳,你回来了。”蕰末的声音有些紧张,“这两位是警察同志,想再了解一下那个案子。”
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站起身,其中年长的那位对谢枳点点头:“谢先生,我们有一些新情况需要核实。”
谢枳放下手中的菜,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请说。”
“我们调取了陈宅周边的监控,发现事发当天你确实进入了陈宅,但监控显示你是自愿进入,且离开时没有明显外伤。”
谢枳的胃沉了下去:“我是自愿去的,但后来……”
“陈先生的律师提供了一些证据,显示你们之间存在经济纠纷。”另一名年轻警察接口道,“他声称你因为索要更多钱财未果,才编造了骚扰的指控。”
“他在撒谎!”谢枳激动地说,“我有他发给我的信息,有他逼我穿女装的证据……”
年长警察叹了口气:“那些信息我们查过了,内容都很隐晦,不足以构成骚扰的证据。至于你所说的女装,陈先生解释那是你自愿参与的‘表演治疗’,他提供了你签字的同意书。”
谢枳怔住了:“我从来没签过什么同意书!”
“但笔迹鉴定结果显示,那确实是你本人的签名。”
房间里一片死寂。
谢枳看着两名警察公事公办的表情,看着蕰末苍白的脸,突然明白了陈先生的权势有多大。
“所以……案子就这样了结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目前证据不足以立案。”年长警察说,“但我们还会继续调查,如果有新证据……”
谢枳没有听清后面的话。他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整个人像坠入冰窖。
送走警察后,蕰末轻轻握住他的手:“小枳,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我细节……”
谢枳看着哥哥担忧的眼睛,那些被他压抑许久的屈辱和愤怒终于决堤。
他跪倒在地,把脸埋在蕰末的膝盖上,无声地流泪。
蕰末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陪伴。
许久,谢枳才抬起头,哑声说:“哥,我撑不住了。”
“那就不要撑了。”蕰末捧起他的脸,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们回家乡去吧。”
“可是你的病……”
“乡下的空气好,说不定对我更好。”蕰末微笑着说,“而且我记得老宅子里还有些奶奶留下的东西,也许能换点钱。”
谢枳怔怔地看着哥哥。这个提议太过突然,却又如此诱人。离开这个充满屈辱回忆的城市,回到那个虽然贫穷却单纯的故乡……
“让我考虑一下。”他最终说。
那晚,谢枳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他摸出张医生给的那份合同,在月光下仔细阅读。在密密麻麻的条款中,他终于找到了关于风险的具体描述:
“可能出现的不良反应包括:肝功能损伤、肾功能衰竭……”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
第二天清晨,谢枳被手机铃声吵醒。
是张医生打来的。
“检查结果出来了,你符合条件。”张医生的声音透着愉悦,“周五早上八点,记得空腹来诊所。”
挂断电话后,谢枳走到窗边。
晨光中,城中村开始苏醒,小贩的吆喝声、孩子的哭闹声、摩托车的轰鸣声交织成熟悉的交响曲。
他看见楼下那对卖早点的夫妻正在忙碌,丈夫揉面,妻子炸油条,配合默契;看见隔壁的李姐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等幼儿园的校车;看见收废品的老人推着三轮车,一遍遍吆喝着……
这些平凡而坚韧的生命,每天都在为生存挣扎,却从未放弃。
谢枳转身看向仍在熟睡的蕰末,轻轻抚摸哥哥瘦削的脸颊。
但这一次,他要用正确的方式。
他拿出手机,给张医生发了一条短信:
“抱歉,我退出实验。”
然后,他开始收拾行李。
几件简单的衣物,一些必备的药品,还有那本泛黄的相册——里面记录着他们来时的路。
当蕰末醒来时,看见的是两个整理好的行李箱,和谢枳坚定的笑容。
“哥,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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