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一侧是洗手间，另一侧是扶梯。
叶言试着分辨了一下，嘈杂声是从扶梯方向传过来的。但他判断不出具体距离。在空旷的地方，因为有回声干扰，不太容易准确地识别声源的方位。
“程谨？”叶言对着洗手间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他。
叶言想过去找人，但楼下的嘈杂声却在这时变得更大了。那听起来像是许多人同时快速移动发出的声音，中间还夹杂着意义不明的喊叫。
叶言略一迟疑。这和他之前遇到过的失控者们弄出来的动静不太一样。根据他们目前的经验，那些失控者的行动速度应该没有这么快。
叶言决定先弄清楚，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朝扶梯方向跑了一段，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角度，靠在走廊的围栏上往一楼探视。
从这里可以望见一楼大厅的一隅，也就是他们刚刚从外面进来时所在的地方。大厅里的光线有些暗淡，透着几许微红，接近傍晚时分的夕阳霞光。
这很不正常。墙面电子屏的时钟显示，现在是下午一点五十三分，阳光应该还很明亮才对。
马上，叶言就发现了原因。几个钟头前还干净澄澈的玻璃幕墙，此时已有一大片变得不再完全透明。透过那片区域照射进来的阳光被染了色，像一滩洒在地上的*。
在这片微红的光线中，突然有一道人形的影子从楼下一跃而起，滑翔一般凌空越过三四米，姿态像某种奇异的生物。转瞬之间，这个人形物体攀上了二楼围栏，就挂在叶言身前的栏杆底部，与走廊上的叶言四目相对。
叶言心头一凛。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出现了——在失控者当中，存在着和他一样的体能变异者。
不仅如此，从对方的身手来看，失控的变异者拥有比叶言更加惊人的行动力。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失去了自我保护的本能，不会顾及身体损伤，故而可以做出正常人无法做到的举动。
挂在栏杆下方的那个失控者再次猛地向上跃起，带着捕食猎物的决绝，笔直扑向叶言。
这样的攻击速度，普通人根本来不及躲避。但叶言反应奇快，手里的金属棍在对方扑到他面前的瞬间准确地砸了下去，正中对方双眼之间。失控者像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墙，跃起的轨迹硬生生被截住，从半空坠落。
来自扶梯方向的嘈杂声更近了。那是无数凌乱的脚步踩在扶梯踏板上所发出的声音，好像有成百上千只多足的虫子在铁皮鼓上爬动。用不着亲眼确认，就可以知道这些闯入者的数量有多么庞大。
叶言纵身向后一跃，远离了围栏，随即脚下发力，全速奔向走廊的另一端。
没有时间去探究这些失控者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了。很显然，他们已经占据了一楼，正要继续向楼上扩张。
走廊一侧有个房间的门打开了，里面的人犹豫着探出头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别出来！”叶言喊，“关上门，用东西把门堵上！”
那人看向叶言身后，顿时骇然变色，砰地关上了门。
叶言回头看了一眼。一群失控者正冲过扶梯的平台，涌向会议区。比他们更快到达的是他们所发出的声浪——空气里，墙壁间，所有的地方都充斥着他们奇特的喊叫，混合着回音，如困兽的嘶吼，听得人头皮欲炸。
有一霎，叶言觉得他们每个人都在拼命地表达什么，却因为无人聆听而绝望，又因绝望而愤怒。
——这些失控者真的像丧尸一样没有意识吗？
这个念头在叶言头脑深处一闪而过，但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分神思考。找到程谨，保护程谨——此时此刻，他全部的心智都只能凝聚成这一个想法。
二楼是中小型会议室区，需要一定的**性，因此在空间设计上不像一楼大厅那样整体开阔通敞，而是非常巧妙地制造出了许多阻断。平常有活动时，会有专职的引导员在这里疏散人群，保障秩序。
而现在当然是没有任何秩序可言的。沿着扶梯蜂拥上来的失控者很快就塞满了小半个走廊，在拐角和阻断处形成了拥堵。失控者们因此变得难以行动，也愈加狂暴了。他们又像早上街道上的那些失控者一样开始彼此疯狂攻击，试图用bao.力为自己清理出一条前进的通道。
这给叶言争取到了时间。他用冲刺的速度狂奔进了洗手间，顾不上喘气就对着里面喊：“程谨？你在这儿吗？”
一个隔间的门板后面传来一声微弱的敲击，一只手从门板与地面的空档间伸了出来。叶言从袖子的样式判断出，那是程谨的手。
叶言一个箭步上去，抓住门把手晃了晃，锁住了。
“我踹门了。你小心！”叶言后退一步，对着锁头飞起一脚。
“啪啦！”门应声而开。那扇足有三厘米厚的实木门板，居然在这一踹之下直接劈裂成了两半。
叶言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竟会控制不好力道。他生怕程谨被伤到，慌忙往地上看。
程谨半靠着墙，因为痛苦而微微抽搐，不过身上没有外伤的痕迹。叶言略微松了口气，顾不上多说什么，上前一把将他抱起，像扛米袋一样扛在肩头，转身往外就跑。
但是刚刚到洗手间门口，叶言就猛地一个急刹。
大多数失控者都还在走廊的另一头堵着，离他们尚远。然而有两三道影子已经从拥挤成团的人群中跳了出来，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跃到空中，抓住了天花板石膏吊顶的边缘。
他们是体能变异者。
叶言迅速估算了一下双方的行动速度。如果他现在扛着程谨出去，那么他将在到达离得最近的那间会议室之前就与对方迎面相遇。无论那间会议室里的人给不给他开门，他都没有机会进去。
叶言锁上洗手间的门，把程谨放进最内侧的一个隔间。
“我们先在这儿躲一躲。”叶言说，“要是等一下他们进来了，我去试试能不能引开他们。你说过，他们是根据目标攻击性强弱来判定威胁等级的，对吧。如果是这样，只要我比你的攻击性强，他们就会先来攻击我。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以后，你自己找机会跑。”
事实上，见到那些体能变异的失控者之后，叶言不太确信程谨的这个理论了。按道理，变异者的攻击性应该比普通失控者更强，可是普通的失控者似乎并没有集中攻击他们。
——也许失控者的行为根本就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就像他们会对素不相识的人实施残忍的bao.行，是毫无理由的。
但叶言不愿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程谨。无论如何，让程谨保持一线希望，总是好一些。
“学长，你不要管我了。”程谨小声说，“我会拖累你的。”
“没有这回事。”叶言回答他，“假如我判断自己救不了你，我会马上逃走，绝不会白白送死。所以，只要我决定救你，就说明我认为自己有把握做到。哪怕结果是我们都死了，那也该怪我判断错误，不存在你拖累我的问题。”
“谢谢。”程谨抬起头，“我……”
程谨没有再说话。因为就在这一刻，洗手间的门上响起了“砰砰砰”的撞击声，越来越响，像一把大锤一下一下狠狠砸在程谨的头顶上。除了这声音之外，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甚至觉得身下的地板都在因此而颠簸起伏。
那“砰砰”声在他混沌的意识中逐渐连接成了一串，最后变成了轰隆隆的巨大引擎声。
眼前忽暗忽明。程谨茫然四顾，看到自己身在一辆飞驰的大巴车上。
他太熟悉这辆大巴车了。他不知多少次在视频中看到它，在噩梦里看到它，以至于他自己也早已成了车上的一员。
车上的每个人都静止不动，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播放键。但程谨知道，就要发生了，灾祸马上就要发生了。
程谨看向驾驶座的方向。那个失控的乘客——那个程谨曾在视频里看过无数次的男人，就站在司机旁边。他的动作也定格了，手臂维持着要抢方向盘的姿势，雕像似地凝固在车窗两侧飞速流动的景象之中。
程谨想阻止他，身体却纹丝不动。他和这辆车上所有的人一样，被定格在这漫长而永恒的一瞬。
程谨凝视着那个男人。对方扭曲狰狞的脸纤毫毕现，每一道皮肤纹路都填满了求死的**。
这是一个被求死本能控制的人。
在大巴车撞毁之前，这个人的一部分就已经在死亡的国度里了，他的身体只不过是一具急着追随灵魂而去的空壳。
冰冷刺骨的恨意从程谨骨髓里一丝一丝盘旋着升起。他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对这个男人大吼：如果你想求死，你就自己去死好了。为什么要毁灭别人？为什么？
然而他发不出声音。他的声音也凝固在了这静止不动时间里，传达不到任何人的耳中。
如果这个人死了……
程谨用力绷紧全身的肌肉，拼命让自己支撑起僵硬的身体。
如果这个人死了……
程谨的关节可以活动了。压在他身上的某种束缚好像突然之间断裂成了碎片，他不再害怕任何事，他完全自由了。
只要这个人死了，一切就都好了。所有的不幸都不会发生，所有的苦难都不会降临。
只要这个人死了！！
前所未有的力量在程谨体内爆发，他向那个静止在虚空中的男人猛扑过去。
“……砰砰砰！”
叶言盯着眼前的门，握紧了手里的拖把杆。门在强大的撞击中剧烈震颤，那根用来闩门的金属棍已经变了形。外面那些失控者迫切地想要进来，似乎这里有某种东西强烈地吸引着他们。
身后忽然有一道影子晃了一下。叶言一惊，迅速回过头。
是程谨。
程谨的样子很古怪。他直勾勾盯着门，脚步踉跄得站都站不稳，却又几乎是在全力奔跑，就连身体撞上洗手池也浑然不觉，对着门板猛冲过去。
“程谨？！”叶言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干什么？现在不能出去！”
程谨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继续扑向洗手间的门。但因为手臂被抓住，程谨本来就摇摇晃晃的身体顿时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
叶言注意到，跌倒时的程谨完全没有做出保护动作，任凭自己的脸朝下拍向地面。如果不是叶言及时抱住了他，他就会那样直接把脸砸到地板上。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面对危险时该有的反应。
“程谨？”叶言一只手按住程谨，另一只手强迫他把脸转向自己，“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程谨没有显示出任何攻击叶言的意图，但也依旧对叶言的喊话无动于衷。他的眼睛直直瞪着门，却又不是看着门。他在看着某个叶言看不到的地方。
叶言曾经设想过许多种他们可能遭遇的糟糕状况，却唯独没有想到眼下这一种。
——程谨，这个在他看来本应是小团队中最理智的人，竟然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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