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叶言想把程谨打昏过去。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方案。有那扇门板的前车之鉴,他担心自己又控制不好力道,会把程谨打伤甚至打死。
更何况,叶言的目的是让程谨抓住时机逃走,如果程谨失去了自主逃生的能力,那就没有意义了。叶言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引走所有的失控者,要是把昏迷的程谨单独留在这儿,跟直接把他扔进失控者堆里没有什么区别。
叶言心里一发狠,决定堵住门坚持到最后一刻。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和程谨一起死在这里,他认了。
外面,失控者破门的力量陡然增大,砰砰的撞击变成了咣咣的夯砸。
“咔嚓!”
挂锁被弹飞了出去,那根闩门的金属棍也终于变形到了极限,生生断成了两截。
眼看着门外无数黑压压的影子就要一拥而入,叶言的身体在电光石火之间一旋,抬腿蹬住洗手池的大理石基座,借助反推的力量向后一靠,用肩胛把即将弹开的门板顶了回去。
一只从外面伸进来的手当即被夹在了门缝里。失控者早已丧失了自我保护意识,丝毫不因痛感而退缩,那只鬼爪般的手依然用力探向前方,一丝一丝撑开门板与门框的缝隙。
更多的手也随之伸了进来,无数根手指在那道缝隙里蜿蜒地蜷曲扭动。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去,它们仿佛是拥有独立生命的未知之物,而不是人类身体的一部分。
程谨被叶言抱在怀里。他还是拼命想往外冲,但力气不够,挣脱不了叶言手臂的禁锢。
叶言感受到自己身后那层木板在格格颤抖。这道门支撑不了太久了,被突破至多不过是一两分钟的事。
不过,就算门被突破了,叶言相信自己还能再坚持一阵子。
从扒在门框上的那些手指来看,外面的失控者数量相当可观。一旦门打开了,想必他们不可能排着队鱼贯而入,而是一齐往里挤。那样一来,他们就会彼此阻挡,在门口处堵成一个半圆形。只要叶言放倒其中的几个,就会有更多的失控者因推搡和踩踏而倒下,最后把门堵死。
叶言闭了闭眼睛。
他是学校的社团领袖之一,经常参与组织一些大型活动。学校要求他们必须具备一定的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其中就包括逃生时如何疏散人群、防止踩踏事故。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制造踩踏和拥堵。
这在无形中提醒着叶言一个残酷的事实——他在利用同类的行为特点来杀死同类。
尽管是失控的同类。
而且,即便做到这个地步,他能为自己和程谨争取来的生存时间也不会很长。
叶言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鸽笼里没有幸存者。一旦被困于鸽笼之中,毁灭就是必然的命运。
“对不起。”叶言一面抵着门,一面抽出一只手,抚摸程谨的脸,“对不起,没能救你。”
就在叶言说出这句话之后,程谨停止了挣扎。
他的眼睛仍没有焦点,一只手慢慢伸向虚空,像要握住什么,口中喃喃自语。
叶言把耳朵贴近程谨翕动的嘴唇,想听清他在说什么。然而程谨的声音微弱如游丝,叶言捕捉不到。
在他背后,那股疯狂躁动想要破门的力量却突然之间减弱了。
.
程谨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还在那辆飞驰的大巴车上,周围的一切也依旧静止。不同的是,他看到哥哥程诚站在面前。
六年里,程谨不知做过多少次噩梦,梦见自己在这辆车上。奇怪的是,在所有的梦里,哥哥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就仿佛程谨代替了程诚的位置,被困在了这个地方。
而这是第一次,他在车上见到了哥哥。
程诚的样子还和六年前一模一样,和程谨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程谨眼前弥漫起了一层水雾,刺得他的眼睛和心口都微微发痛。哥哥,他张开发不出声音的嘴,哥哥,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家。
对不起。程诚抱住他,一手抚摸着他的脸,轻声对他说。对不起,没能救你。
程谨一愣。
恍惚中他觉得,六年前死了的人其实是他自己,而一直为此痛苦、为此饱受折磨的人是哥哥。
我不能死。程谨想。如果我死了,哥哥从今往后都将会生活在周而复始的自责与愧疚中——那就像一把深埋在身体里、不断被消化又不断生长出来的剔骨刀,在每一个黑夜凌迟着灵魂,至死方休。
这样的痛苦,他忍受了六年。他又怎么能让哥哥陷入其中?
程谨向程诚伸出手,像做出承诺一般,一字一句地说:哥哥,我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
即使身处鸽笼之中,我们也……
周围的一切缓慢地消失了,哥哥也消失了。但是被拥抱着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在所有的幻象都退散之后,那种温暖的触感反而变得愈发真实。
“……程谨?”
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脸上,不让他的神智再次沉入黑暗。
程谨过了好一会儿才聚拢视线。没有大巴车,也没有哥哥,眼前的人是叶言。
叶言用一条手臂拥着他的身体,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脸。
“程谨?”见他睁眼,叶言停了手,“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学长?”程谨叫了声,随即觉察到他和叶言几乎脸贴脸抱在一起,不由身子向后一倾。
“别乱动!”叶言以为他又要挣扎,手臂急忙又收紧了些,“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程谨模模糊糊地回忆着,猛然惊得睁大了眼睛,“我刚才……是不是失控了?”
叶言盯着他的瞳孔看了几秒,终于确定他是真的恢复了神智,方才出了一口气,手臂上的力气逐渐松懈下来,“你是失控了,大概两三分钟。”
程谨脸色一白,立刻看向叶言身上,摸索着检查叶言是否受伤。
“放心。”叶言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没有攻击我,你什么都没做,只是拼命想出去。”
“那……”程谨转头看门,“那,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叶言也回过头,“他们突然停下来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门板上的撞击声和抓挠声此时全都停歇了,但那些失控者并没有离开,还听得到他们在外面徘徊的脚步。
程谨也看着门。这扇门显然已经坏掉了,迸裂的漆皮下张开了数道裂纹,挂锁也只剩下了一半。只要再承受一点力道,它可能就会碎成几块。
可那些失控者却只是在外面游荡,没有了刚才那疯狂地想要闯进来的劲头。
“他们好像突然对我们没兴趣了。”叶言困惑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冲出去,还是待在这儿?”
“我……”程谨咬咬嘴唇,拉住叶言的衣服,“学长,我可能知道,吸引他们的东西是什么了。”
——失控者用以锁定目标的东西,也许并不是他人攻击性的强弱,而是他人身上被激发出的求死冲动。
这是程谨经历了失控状态之后意识到的一件事。
他回想起了今天上午,在最开始出事的那个十字路口,汹涌如潮的人群从四面八方集中到同一个地方,仿若受到了感召。而就在皮卡车司机开车撞人之后没多久,聚集在十字路口的人便全部失控了。
——是否那些人也和程谨一样,在幻境中看到了某个令他们产生毁灭**的对象,让他们的心灵再次陷入了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毕竟,生存于世,总会经历一些恨不得自己死掉的瞬间。如果精神被禁锢在那样一个瞬间永远不得解脱,任何人都会发疯似地想要摧毁一切。
眼下没有时间详细解释,程谨只能把自己的结论尽量简洁地告诉叶言。
“好像确实说得通。”叶言沉吟,“而且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那些失控者不会首先攻击体能变异的人。”
体能变异的人虽然攻击性变强了,但只要没有产生强烈的求死冲动,就不会成为其他失控者首先攻击的目标。按照这样的推论,假如叶言和程谨能把自己的恐惧情绪控制在一定的阈值之内,就可以让失控者忽略他们。
“今天我们离开那个路口的时候,其他人就无视了我们。”程谨说,“我们也许还可以再这么做一次,从这里离开。”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叶言点头,“有你在,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
“学长,让我一个人去试吧。”程谨又开始局促不安,“万一,万一我想错了……”
“就算你想错了,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糟。”叶言低头看程谨的脸,“你知道吗,你失控的那几分钟,我害怕得要命。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害怕过,以为你真的回不来了。可是你恢复过来了。程谨,你有很特别的力量。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只要你在我附近,我就会觉得心里很静,什么都做得到。”
叶言的嘴唇擦过程谨的脸颊,贴近了他的耳朵,“你能救我们,你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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