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随风的现身，让这原本人声鼎沸的热闹冷了许多。封凝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她捏着袖口的手微微松开，一口堵在喉咙的郁结也随之散去。
他说过不会以后会帮她的，所以随风才会来。
或许是像他说的那样，因为她是封尧的遗孤，而他又对爹有钦佩之情，才会对她格外照顾。一定是这样，再无旁的缘由了。
旁观的那些老百姓对这突如其来的男子指指点点，议论着封凝和他的关系。随风拔出腰间的佩刀，冷眼指向葛昆，“葛公子，你说你是奉皇后娘娘懿旨，关心翊王殿下安危。那我请问你，此话可有凭证？”
葛昆刚被随风唬住，现在缓过神来了，他有皇后撑腰，底气十足。葛昆清了清嗓子，斜眼瞅着台阶上的随风，道：“皇后娘娘传的是口谕，我没有什么凭证，可我……”
随风又往下走了一步，手中的刀锋离葛昆又近了分寸，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穿他的脖子。随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可以让周围的看客听清，道：“好，且不论你到底是不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但说你的目的，既是关心翊王殿下，为何不去翊王府，反而要来这护国将军府呢？翊王身子骨如何，难道还会有人比他自个儿更清楚吗？”
葛昆眼珠子迅速转了一圈儿，不由得计上心来，他直视随风的视线，语气也愈发趾高气扬，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你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来质问我？你知道本公子是谁么，家父可是……”
随风毫不留情，当场打断，刀锋已经抵在了葛昆的脖颈上。葛昆还未说完的话只得又咽了回去，他怕随风手一抖割破他的喉咙。
“那就竖起你的耳朵听仔细了，我是翊王殿下身侧的带刀侍卫随风，翊王的安危你不配知道。识相的话最好赶紧滚开，否则别怪我这刀磨得太锋利。”
葛昆噤了噤鼻子，他已经言明自己是皇后的人，没想到随风的态度竟然还是这么恶劣。他后背已经被惊得冒了一身冷汗，那长袍此刻早已被打湿，他颤抖着回道：“你……你敢威胁我？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如此放肆！”
随风瞟了一眼葛昆身后的那些随从，就这些小喽啰他三下五除二就能放倒。可他来时江淮叮嘱了，不能让封凝见血。
否则……
他冷哼一声，向前凑了凑，在葛昆的耳畔低声问道：“后宫不得干政这个道理，令尊不会没告诉你吧。若是皇上知道，你来护国将军府探侧妃的口风，是皇后授意的……你说，皇后她是护着你呢，还是明哲保身。”
葛昆咽了口唾沫，慌乱的眼神掩藏不住。随风说的不无道理，皇后连抚养了这么多年的江淮都巴不得让他死，他算是哪根葱，可以得到皇后的庇护。孰重孰轻，他还是可以掂量明白的。
届时他回去复命，只需说江淮已死。这是封凝透露给他的，反正皇后也不知真假。就算死讯有误，那皇后也只会怪到封凝的头上。
他打定主意后，便将随风的刀拨到一边去。
“误会，这都是一场误会。既然大家都说开了，那我也就先回去了。今日多有叨扰，还望封二小姐和侧妃原谅。”
封凝不知这翊王侍卫都跟那姓葛的说了些什么，总之他就和颜悦色地带着人离开了。眼瞧着热闹没了，周围那些百姓也就一哄而散，护国将军府的门前又恢复了寂静。
“小女封家二姐，多谢小兄弟解围，不如进府稍坐片刻，容我来好生招待。”
封灵朝着随风做了一揖，随风也转身还礼，双手抱拳微微弯腰道：“封二小姐言重了，这是在下分内之事。今日我来，也是翊王的意思。”
封灵心头一股暖流涌过，江淮他……有心了。
随风瞟了一眼身后的封凝，似乎是欲言又止。封灵也是阅人无数的，一瞧他这模样就是有话要说。她莞尔一笑，温柔轻声地对随风说道：“小兄弟是否有话要和我三妹说，不如借一步说话。这里人多眼杂，咱们里边说去。”
封凝目光灼灼，心中竟隐约有些期待。她莫名地期待着，随风能替江淮说些挽留他的言语。
哪怕是一句也好，她多想回心转意，在他身侧照顾周全。
随风犹豫片刻，翊王可没给过他这样的吩咐。他只说要保护封凝，不让她受委屈。可他瞧着殿下分明就是对侧妃动了真情，怎么就不懂得哄哄女人呢？
随风心里头急得要死，只可惜这就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他是清楚江淮的脾气秉性的。如果随风真替他擅做主张的话，他一定会大发雷霆。
想了半晌，随风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出这个头。既然殿下都不急，他说什么也没用。感情是这两个人的，就是强把他们俩拉到一起去，只要心结没解开，那还是徒劳无功。
“我没什么要说的，既然葛昆走了，那随风就回翊王府复命了，殿下他还在等我的消息。”
封凝心头一凉，她果然是有些自作多情了。既然她提出和离时，江淮没有异议。那现在她走了，他说不定欢喜的很，希望断了个干净，又怎会藕断丝连？
随风什么都没说，这才符合江淮的性子。他生来凉薄淡漠，而她也没那么惹人怜爱。
封凝稳住自己的心绪，对着随风说道：“随风，记得提醒殿下，让他按时吃药。一日三餐，不可落下。”
随风颔首，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封凝感觉这夏日的天气也没那么暖和了。她手脚冰凉，险些站不住。她汤婆子的体质，好像都不管用了呢……
——
随风站在榻前，一五一十地讲给江淮听。他阖着眼眸似乎在听，又似乎有了睡意。
房间里静悄悄的，随风不知自己是否要退出去。良久，江淮才缓缓睁开眼眸，那睫毛的阴影投在他高耸的鼻翼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哦？”
皇后果然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接下来估计就要联络群臣，给父皇上书立太子了。一切都在江淮的预料之中，如此他便可分清，哪些老狐狸是阳奉阴违，明着一套暗里又是另一套了。
派人去她那边打探，也不屑于掩盖自己的狐狸尾巴了。江陵现在羽翼未满，并不是储君的唯一人选，所以皇后她急了。
只要急了，那就不愁露出破绽了。江淮心里暗暗想着，慵懒的姿态靠在榻上。他突然有些口渴了，可是没人给他倒水。
看来有些人真是皮子太痒了，不教训只会越飘越高。江淮不自觉地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那干涸的地方已经有些裂了，丝丝猩甜入喉。
“本王若没记错的话，赵将军那军营里，正缺一个军师吧。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礼朝不养吃白饭的人，跟赵将军知会一声，让葛昆去给他顶上吧。”
随风点了点头，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葛昆那么不学无术，他去给暴虐的赵将军当军师，没三天出头估计小命就不保了。
殿下为了维护侧妃的尊严，连三品大员的儿子，都可以轻易处决。更何况，葛昆他是皇后一系的走狗，江淮这次是有些草率。
随风就不明白了，殿下既然那么重视侧妃，不愿意让她受一丁点委屈，那为什么不留下人家呢？这放回去名不正言不顺，最终只能是和离。
可他不敢问，江淮的心思太重了。他一定是出于自己的考虑吧，觉得这样会对封凝好。
“退下吧，本王想静一静。”
随风走后，江淮信手将那休书抽了出来，那娟秀的字迹工工整整。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几滴鲜血溅在了那洁白的宣纸上。他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那日她含泪跪下，对他说着吉祥话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那些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他的心尖上雕出一朵朵血花。他感觉胸口隐隐作痛，却摸不到那看不见的伤处。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封凝在他心目中有了那么重要的地位。没有她在身边，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那么孤单冷清。
明明他一直是这样过来的，明明他本是坚强无畏的。
他的脑海中不停闪回封凝的那些小情绪小动作，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尽管江淮一直试图不去想那些过去，可他的心好像不受自己控制。越是不去想，越是痛觉深刻。
一滴久违的冰凉的水珠，从他长长的睫毛上滑落，滴在他骨骼分明的手背上。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刚才好像流了一滴泪。
他孤身杀出重围时没有哭，他被废黜储君之位时没哭，可在这明明不痛不痒的时候他竟然哭了。他好久没有为什么事情流过泪，久到他已经忘了眼泪是苦涩的滋味。
江淮明了，他是真的对她动心了。
只是他恐怕意识到得有些晚，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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