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带着些燥意,吹得人有些心烦意乱。这闷热的天儿若非圣上召见,群臣是不会出门的。
火红的日头高高地挂在那儿,晒得大地直发烫,许多大臣汗珠直流,却不敢有损仪容。众人在外边等的实在不耐烦之际,沈公公才从里边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拿着拂尘,眼神轻蔑地瞧着眼前等候的人群,傲慢懈怠的声音便悠悠传来了:“各位大人不必等了,皇上今日须得服用刚出炉的丹药。这时机不可贻误,所以皇上吩咐老奴来告知各位回去吧。”
听闻此言,众人神色有异,却不敢当面声张。等沈公公走远了,众人才面面相觑,朝着那消失的背影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一个阉狗,猖狂成这副模样!若非皇上宠信,他怎至于放肆至此!”
另个大臣冷哼一声,一只手将衣襟的领子往下扯了扯,那汗水直往下淌。这要命的鬼天气,让他们白折腾一趟!
皇上宠信宦官,整日只知道求神拜佛,祈求长生不老。但凡是个明事理的,都知道这根本就是荒谬之谈。
“那有什么法子,礼朝要变天了……诶,你我都无能为力了。”
大臣们三三两两从大殿朝宫门走,一路上几人又谈论起京中沸沸扬扬的传闻。
“听说吕文宣大闹翊王府,却连翊王的面儿也没见到。八成这翊王是没几天活头了,之前投靠翊王的几个大臣,听说都在暗中联络禹王。”
另个大臣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天,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管怎么说,翊王都比禹王更适合那个位置。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愿扶持禹王入主东宫。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等明儿皇上上朝,可该提议另立储君了。”
两人神色俱是严肃庄重,容不得半点玩笑之意。这可是关乎国运的大事,可他们的糊涂君王此刻却还在想着求仙问道。
真是可笑至极!荒谬至极!
“可自从翊王被废,皇上就不许再提立储之事了。”
这倒的确是皇上的大忌,任何人都不敢触碰的逆鳞。皇上听信小人谗言,觉得立储就是在说自己的身子骨不行了。
他那么渴望长生不老,当然不愿旁人再提,即便有禹王这个嫡长子,也放任不管。
现在大势所趋,重提立储之事是必然的。须得有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公道。
而这个责任,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楚相的头上。他是文武百官之首,由他来提议无疑是最稳妥的。
群臣散尽以后,皇上在炼丹炉旁的蒲扇之上,双腿屈膝盘坐,阖着眼睛闭目养神。他的五官与江淮极为相似,只是较他多了些年岁的皱纹,苍老的痕迹还是难掩。
他身着明黄色绣龙纹的龙袍,带着珠玉镶嵌的宝冠。本是十分气派的帝王之相,却偏偏那手上持着一串佛珠,双膝上还放着一份经文。
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虔诚地诵读那经文上的内容。这认真的模样,倒是比寺庙中那些个浑水摸鱼的和尚还要强几分。
沈公公那熟悉的脚步声在他耳畔响起,皇上的眉眼稍微舒展开来。他知道沈公公是把那些个吵闹的人给打发走了,这些大臣每日只会“臣有事启奏”,影响他长生不老的修炼。
这国师和沈公公都曾经说过的,修炼佛法必须要专心致志,不能有片刻分神。否则佛祖便会知道他的心猿意马,不让他立地成佛。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神若有若无地盯着炼丹炉,良久才出声问道:“国师什么时候来?”
沈公公的眼神当中闪过一丝笑意,只是那笑却深不见底。他朝着皇上恭恭敬敬地做了一揖,道:“回禀皇上的话,国师现在正日夜兼程,预计明日返回京都。皇上,国师这次为您带回来的,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宝贝东西。”
听闻此言,皇上挑了挑眉,似乎对此事颇有兴趣。前些日子他指派国师去寻那炼制丹药的材料,听说在蛮夷之地的寒冰山上,有一株天山雪莲,得之可以药到病除,益寿延年。而经过国师调配以后,人服之甚至可以长生不老,返老还童。
为了这天山雪莲,皇上也是派出了许多人马,一批批地去辅助国师。又从国师那里听闻,这天山雪莲是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常人很难踏足那个地方。往往奔着神药去的人,最终都会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故而,皇上还从国库当中分出了许多金银珠宝,作为摘得天山雪莲的赏金。许多勇士都为了这价值连城的赏金自告奋勇,却没有一个人能活着从那寒冰山上下来。
也不知他们到底是死在了什么地方,还能不能找到尸首。似这等劳民伤财之事,百姓已经是怨声载道,可皇上却不闻不问,只在这佛堂之中吃斋念佛。
“天山雪莲,摘到了?”
沈公公微微点头,皇上脸上的笑意更甚,那些褶皱也就堆到了一起,显得竟然有些格外滑稽。长生不老的愿望只有一步之遥,换了是谁都会欣喜若狂。
见皇上脸上又有高兴模样了,沈公公才又拱了拱手,道:“皇上,最近……听说翊王咳疾复发,好像……好像是不行了。”
皇上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下,然后又缓缓松开。他的病当初那么严重,太医都束手无策,他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大限将至。
“看来那封家的姑娘,倒真是淮儿的克星。你,你当时让朕指婚,果然不错。”
沈公公收起了脸上的笑模样,瞧了瞧皇上的表情,似乎是征求他的意见,道:“皇上,那这么说来……咱们不用给翊王瞧病了?”
江淮是他的皇儿,他有多希望江淮能平安无恙。作为一个父亲,他理应派人去瞧的。不管要如何诊治,务必要留住江淮的命。
可作为一个皇上,他不能允许有一个人,在百姓心中的威望甚至比他还要高。所以,当年对江淮的废黜,也是小施惩戒罢了。
毕竟,封家的功高盖主,已经是前车之鉴了。那战场上死伤的将士英魂,都是皇上的子民。为了除掉眼中钉肉中刺,他也只好牺牲那些无辜的人了。
比起褫夺兵权,满门抄斩,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一定更愿意听到,封家戍守边疆,为国捐躯的事迹。
这样忠臣的名声保住了,明君的形象也不会受损。至于那些枉死的将士……总要有人为江山社稷牺牲的。
坐在这把龙椅上,还要坐稳坐牢,那又谈何容易呢?
当年他下达旨意,收回援兵,放出假信时,就已经想好所有的后路了。万一愚民怪朝廷不派人增援,那他就抓个替罪羊以平民愤。可没想到这些人,竟抓着封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放,说她是红颜祸水,命格有异。
有人替自己找借口,他也不必大费周章了。那些往事尘埃落定,今日江淮一死,他给江淮办个轰轰烈烈的后事,让礼部和钦天监做的体面周到,也算是彰显皇恩浩荡父爱如山了。
礼朝战神陨落,从此他便可高枕无忧,再也不会有人对他的皇位有所威胁了。
死几万人而已,不过小事一桩。
“翊王病重,朕甚为担忧。可太医说回天乏术,着令礼部准备丧事所需物品。虽江淮为废太子,然感念其战功赫赫,特允厚葬,以太子的规格来办。”
沈公公暗暗记下,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这糊涂老头压根就想不到,江淮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估计还在心里偷偷乐着呢,这样也好。
国师给他带回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天山雪莲,他们也没有派人去摘那劳什子的花。悬赏召集来的勇士,都被他们拉去训练。
等到江淮薨逝的消息坐实,国师和他便会让训练有素的勇士驻扎京郊,只待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涌入皇城,到时候礼朝的江山,就不再姓江了。
思及至此,沈公公准备退下。此时皇上又叹了口气,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有些于心不忍,脑海当中想起了当年江淮快要出世的时候。
那时他也想过要做一个好父亲,他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踩着尸体的堆,走过血流成河,才登上了今天的这个位子。
他想抱着江淮,给他讲自己和他母妃恩爱的故事,讲那些回忆里的风花雪月,海誓山盟。他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就像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一样。
他本不想让江淮也承受这样的痛苦,可最终还是事与愿违。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后来会发生的这些事情,都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等等,”皇上似乎有些疲惫了,他缓缓站起身来,抖落龙袍上的炉灰,“你去传朕旨意,给他一个痛快吧。一杯鸩酒,送翊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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