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牢狱一日游

深夜。

左通政安松泉的夫人温氏在厅内来回焦急踱步,派去街上的人匆匆赶回。

“夫人,老爷回来了!”

温氏等不住,让下人给她披了件外衫,快步迎上前。

安松泉长的是圆脸胖肚的五短身材,才进门口几步路的功夫,就已经浑身是汗,小厮张罗着左右给他大力摇扇子。

“怎么样,远翀还有法子救嘛?”

东厂的人深夜造访,得知温氏弟弟被捉进了狱中,安松泉立马起身去到太仆寺少卿王文柏的家里请他帮忙。

王文柏品阶不如安松泉,年纪也比安松泉轻,还是摆足了架势,直让安松泉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到了人。

安松泉一上来,两条眉毛下撇,眼泪跟下雨似的说来就来,哇哇冲着王文柏哭。

“文柏兄弟,你这回可千万要救救哥哥我,我这周身性命都赖你身上了啊!”

王文柏早提前一步知道安松泉为何而来,不就是他老婆弟弟被东厂人抓走了。

人还没被带走,这消息就满京城的到处乱飞。

若是往日抓了个官家子弟,都当做是东厂又发癫了,别牵扯到自身就行。

偏偏这个温远翀是从东洲来的,东洲那儿有谁,大家心知肚明,正是皇帝的亲哥——成王。

大皇子郁屹杀害太子篡位谋逆失败,那时候的皇帝陛下才不过7岁,成王便成了此前最有储君机会的人,

料谁都能觉得成王登上皇位指日可待,没想到谈屹死之前还要拖成王下水,砍断了成王的右腿。

尽管没有伤及根本,但瘸腿的皇子彻底丢了即位的可能,世人只能感叹成王运道不好,有个这么小心眼的哥哥。

大概是就差那么一步,搞得现在成王好像来叛逆期了。

以前对皇上态度说不上热情,但还是有兄弟情谊,现在召其入京都要推三阻四阴阳怪气,藩地内还时不时有异样的声音传出来。

成王的藩地毗邻边境,那边时值动乱皇上也就默许了他扩大自身的护卫队,却没想到这屯兵的数量越来越大,监军的太监几次传回的消息都让群臣咂舌。

可成王又没造反,反倒是一心一意和边防的卫所驻军哥俩好,携手痛击鞑靼,让人挑错都不好意思下重手。

温远翀入读国子监之后广结善缘,诗词歌友会来者不拒,老子不在身边,安松泉又向着温氏,自然不好多说妻弟什么。

“我内人因为她弟的事,在家里哭得昏天黑地差点晕了过去,文柏兄弟,你说这叫我可怎么办啊?”

王文柏心道,那是你老婆,关我什么事,但还是面上不露声色,扶起安松泉。

“安兄,这你可难为我了,我每日和那些车马,温远翀这件事我在东厂那儿也说不上什么话。”

王文柏是谁啊,父亲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哥哥在兵部任职,他还是户部尚书杨力的弟子,谁不知道杨力想把你捧上刑部。

你一家都盖着杨家的章,杨力此前还给成王当了几年的先生。

不说成王现在到底有没有背地里和杨家勾搭在一起,光是明面上的条条桩桩,就把杨党一派给钉死了。

我妻弟还是成王地界来的,现在让季明川给找了个莫须有的名头抓走,这不等于是打你们的脸!

你不帮我,还说得过去嘛!

枉我们之前官场上交识多年,有求于安松泉的时候叫哥哥,现在哥哥有难就把人踢到一旁。

大概是安松泉怨念的眼刀太扎心,王文柏咳咳两声缓和气氛。

“松泉兄不必慌张,东厂审人,还是走规章流程的,若是发现另弟无错,自然会将其放离。”

这话安松泉要是信了,那他就是真傻。

东厂要是那么好出来的地,他还会着急忙慌得过来求人嘛?那群狗东西就算是没有罪,也能将人屈打成招。

只因有监生举报,温远翀在国子监内藏了一本前朝皇子们的诗词合集,被人借阅的时候看到了上面对于谈屹和皇帝幼年书写文章的批阅。

这落入有心人眼里,不就是温远翀反王权认为皇帝德不配位,胆子大到把书籍带入了京都是什么想法,这是大不敬有了谋反的念头啊。

“说——!你是不是谈屹的余党,你将这东西带入国子监,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一道鞭笞声破空划过,惨厉的叫声登时响起。

“没有,这书不是我的!我把书全都放在东洲,根本没有带过来!”

“好啊,那就是说在东洲你们就有了要造反的心思,那这书是你在京都的同党带给你的了?老实交代,京都还有谁!”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又是几道皮鞭抽在皮肉上的刺耳声,男子的哀嚎渐熄,只能听见低声的喘息。

“喂,不是吧,我全擦着腿抽过去的也能被吓晕?”

锦衣卫将温远翀翻过面,这人的脸白得完全就像是纸人,裤.裆失禁一股尿骚味。

“高公公,人晕了还要叫醒继续嘛?”

高炀打了个哈欠,“想来也审不出什么花头,换个人吧。”

太监阴柔的语调在黑暗里格外渗人,高炀手指一转,便点到了缩在墙脚,努力把自己和转头融为一体的陈路白。

“就那个小白脸,长得就觉得碍眼。过去,把他给我提出来。”

“……”

守在门口的衙役,听话得将陈路白从牢里丢了出来,陈路白就地一滚,坐在了地上。

没有什么,比一醒来钱丢了、人在牢里还要恐怖的事儿。

陈路白暗暗摸向后脑勺,那地方已经肿起来了,摸上去湿漉漉的,龇牙暗呼,应当是出了血。

不知道是为了给犯人施加压力,还是纯粹的省些灯油钱,牢里的烛火昏暗。

陈路白往案桌后面瞧,只能大致看到坐着那人瘦削的下巴。

但他声音陈路白记得,是带了一大批锦衣卫来酒楼办案的年轻太监。

而且,被捉的家伙正躺在陈路白的脚边,陈路白推了地上那人一把,那人眼皮抖动得极快,一看就是在装晕。

陈路白挪着屁股,捏着鼻子远离地上那滩黄水。

“——说。”

高炀轻声道。

这话问着陈路白了,他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被抓来东厂,现在是让他说什么?

大概是觉得陈路白在装傻,高炀有些发愠,一旁的锦衣卫贯是会察言观色的,手腕一抖,鞭子跟活了似的朝着陈路白的小腿缠上。

陈路白只觉得腿肚子一抽后重心不稳,猛然间被锦衣卫拖行至案桌面前。

脸贴着在粗糙的砖地上蹭,陈路白吃痛,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高炀的脚尖。

高炀俯下身,嗓音细柔的嘲笑着陈路白这般狼狈的样子,“耳朵不好,凑近些总能听到?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陈路白眼皮一抖一抖的,顿生委屈。

“大人,我是彻彻底底的良民啊!您瞧我的脑袋,才被人砸了这么大个洞,钱袋银子都被抢了,求您为我做主!”

捆着陈路白的锦衣卫冷不丁呛了一声,有些心虚但很快掩去,随即厉色道。

“油嘴滑舌!你是我们在酒楼附近发现的,要是清白,调查完后自会放人。赶紧的,哪儿人、姓什么名什么,家住在哪条巷口,几口人,有什么相熟的人一一全部一五一十速速招来!”

几个提刀站立的衙役威胁着陈路白瞥了一眼,陈路白立马识趣地端正跪起。

“陈路白,全州人,刚满十六。前些年家里蝗灾死了母亲,旱灾的时候爹也没了,这才一个人南下想来京城讨口饭吃。”

陈路白偷摸地注意着高炀的脸色,“我之前是在季府当差,后来搬到临泉村去了……”

“季府?”高炀冻结的身形又动了起来,举着朝陈路白的脸上晃了了一圈,眯起了眼,半晌又慢慢地靠在椅背上。

“没见过的面孔。”

想到高炀是九千岁的心腹,他的府邸应当是出入自如,陈路白啄着小鸡脑袋道:“我是在后院做重活的短工,公公您没见过我正常。而且我干的时间不长,才一个多月,很快就不在季府干了。”

高炀没有说话,陈路白也不敢停,继续说道。

“我本来是搬到临泉村准备娶媳妇的,没想到一合计成婚要花那么多前,所以才想着进京里再琢磨能不能找路子赚点钱。结果生意没做成,钱也被人偷了,这可是皇城根下居然还有人敢当街抢劫,大人,我发誓我真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地上那人犯了什么,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在说谎,高炀眼神一沉,余光瞟见陈路白肿起的脸颊,鼻青脸肿,勉强能瞧得出个人样,出算端正。

这长相若是完好,定是个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好少年。

可人不能光看外表,都靠一张脸断案,世上岂不是要大乱。

高炀选择相信自己,若真的如陈路白说的他什么事都没有,那为什么高炀会在陈路白的身上,闻到督公的味道。

那香气是府内的制香官特意用的西域香料、与山间晨露花费数月调配,坊间乃至宫内都无法模拟,如今竟出现在一个平民身上,这怎么不让高炀心惊。

督公至今下落未明,萧盛这个呆瓜往日里哄哄就跟倒豆子似的,什么都同他说,这时候偏偏嘴巴紧的跟沾了浆糊,死活不肯开口,气得高炀只想打人。

很好,一个二个都不告诉他,那么他自己来查。

既然你不说真话,那就打到开口为止。

高炀颔首低声道:“来人,掌嘴,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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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九千岁提夜壶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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