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家

走运的是,刚出城没多久,遇上要回县城的商人,主动邀请搭便车直接给人送到了村子口。

走之前,想要商人留下姓名住址下回好叫人捎过去。

商人说什么也不要,觉得陈路白给钱是侮辱,骂骂咧咧地驾车跑了。

看那架势,还以为陈路白要抢他钱,想着好心让他进门喝口水,连张嘴的机会都没给陈路白留。

“……快来个人,扶我一把。”

一进门,陈路白顿时蔫儿成了咸菜干,瘫在门槛上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后院子干活的秦虎听见动静,跑出来就看到门口躺着跟死了没差的主子,连手里的粪瓢都没来得及扔,扛起人就往屋里冲,本来陈路白还有口气,被熏得眼前一黑。

“小弟,去拿一筐地里的菜,赶紧把张大夫请过来。”

秦能看陈路白脸上衣服上都是血,吓得愣神被秦虎催促,脚下不停地跑到张大夫家,急得话也没说几句直接把人背了回来。

嚯。

看着床上少年,那脑袋肿得跟蜜蜂蛰的一样,张大夫唏嘘。

这谁这么缺德啊,把人脸打成这样,左右两个巴掌印消都消不下去。

小陈这孩子长得本来就普通,这下要是打歪了脸,和老婆站在一起看岂不是更丑。

秦能站在后头大气都不出,就怕打扰到张大夫看病。

见张大夫一会儿摸摸陈路白的脸,一会儿抬起检查陈路白的胳膊,半晌不说话。

秦能以为陈路白身上伤太重,让张大夫也感到为难,顿时面如土色:“张大夫,陈哥还有得救嘛?”

那衣服都是沙土碎成了布条,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擦伤,血水和黄色脓液糊了一脸。

“你们好去烧些柴火——”

秦能扑通跪倒在陈路白床前,哇地真情实意地哭了出来,忠心耿耿。

“什么!陈哥的伤重到只能火化了嘛,哇——陈哥,你快告诉我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我一定替你报仇!”

秦虎忍不住揍了秦能一拳,让他停止犯傻,“闭嘴,好好把张大夫的话听完!”

“……”张大夫咳道,“身上没什么大碍,只是脸上看着严重了点,你们去烧些水,小陈两日一次泡着药浴,养些日子就能好。”

季明川就在陈路白屋子隔壁,听得旁边的厢房吵闹声不断,并未在意。

手中是萧盛飞鸽送来的信笺,里头写着昨日高炀借查京都逆谋谣言,挑起杨党内部的动乱。

近些年,杨力在朝中广撒网,势要在各部都塞进自己人。

安松泉寒门出身,之前在东洲辖地的县里做县官,后升任州同知,他老师退仕前推举了安松泉来通政司。

京里待的时日不久,背景不深,一看就是好拿捏的,王文柏自然时不时抛出橄榄枝。

倒是安松泉态度不明,对于王文柏的示好不明说也不拒绝,让人不清楚他到底代不代表成王的态度,还是他自己并不想蹚这趟浑水。

不过杨力现在的手敢伸到这么远,季明川也不管他们有没有这个心,但凡敢冒尖的一律全部砍掉。

刑部将案子定性成有人诬告,顶了一个不知姓的监生上来,说要将温远翀带走,高炀第一个不愿意。

高炀嗤笑现在刑部的人胆子竟然这么大,都敢来东厂要人。

刑部的人也是看人办事,季明川不在,对待他底下的内官当然轻看了几分,不依不饶。

一来一回,言语里夹枪带棍。

最后高炀给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温远翀无罪可以,但是刑部要带人也需要依法不是,不然刑部凭什么从东厂的手里将人救走。

只需要温远翀承认,他在京都境内狎妓,刑部立马就可以将人带离,东厂的人没有任何问题。

萧盛三言两语将昨日发生的一切告知,刑部的人还想据理力争,可是他们也忌惮东厂的威名,最后还是依着了高炀的意思。

信笺在触碰到蜡烛火舌的时候,很快便被点燃吐露出几抹轻烟,最后化作灰烬无影无踪。

季明川挑起又一封明显字迹乱了的信,萧盛负荆请罪,他都没想到高炀会抓了陈路白,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事后他会同高炀解释清楚,绝对不会陷督公于危险之地。

高炀是季明川的心腹,做事布局向来都是走在前面,他如此大张旗鼓,正是为了闹到季明川的面前。

可这手段,不似他往日的精明。

季明川思绪千转,难道是高炀是在提醒他,陈路白有问题?

“夫人,方便我进来嘛?”

季明川皱眉,待将桌上所有的信都烧毁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什么事。”

秦虎在门口讷讷道:“大夫让我们给主子泡药浴,其他屋都没有浴桶,就先借用下夫人的。”

他没敢抬头看,刚来陈家做活的时候,就发现这家夫人长得惊人的好看。

虽然身体弱总是坐在轮椅上,可气势惊人,有时候甚至主子还需要听夫人的话。

“拿走。”季明川不耐地随手一挥,但他很快一顿,轻声又叫住了秦虎,“等等,你把他带我屋里来。”

“大夫说,这药浴味道极大。”秦虎疑惑,季明川之前最不喜有味道沾染到他衣服上。

“你们这些粗手笨脚的男人,哪会照顾人,这些活还是让女人来做比较好。”

秦虎听季明川轻轻柔柔地低声道,点了点头。

人虽然没正式成婚,但全家上下谁不知道这屋子还有一半的名字写的女主人的名,这女人照顾夫家天经地义,秦虎也就没继续多问。

一锅热汤,才刚倒入,陈路白嗷呜一声叫唤着就要从木桶里跳出来,被季明川一把按下。

“乖,坐下别乱动。”

陈路白被烫得屁股着了火,可他还是头回见季明川如此温柔缱绻地注视着他,被那双含笑的丹凤眼一瞥,本来心里还不觉得委屈,这下像是拧开了什么开关一发不可收拾。

眉毛往下一撇,嘴巴撅起,两肩也开始抖动,陈路白就这么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像是个摔倒的小孩要打人抱,这时候也没注意季明川被水泼得面黑,可怜巴巴地挂在季明川的脖子上使劲嚎。

陈路白心里难受:“我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被人无缘无故地抢了。最倒霉的就是被人莫名其妙抓进牢里,那个管事的死太监可讨人厌了,一点不信我的话,平白无故叫人抽我脑瓜子,本来脑袋就疼,现在只要一动晕得更厉害。哇,我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季明川用毛巾撩起药水在陈路白身上擦拭,“让我瞧瞧,头发里是有一个伤口,都出血了。”

“呜,痛死我了。”陈路白鼻子泛酸,喷出好大一个鼻涕泡,“脸也疼,喉咙也痛,耳朵还被抽出血了……可恶,当官就这么欺负人吗?!”

陈路白哭得一抽一抽,差点没背过去,眼泪水落到脸颊的伤口上,激得他受不住又不小心咬着了舌尖。

“!!”

呜呜呜。

更疼了!

怕又刺痛伤口,陈路白只好垂下脑袋,泪水啪嗒啪嗒落在水面上,开出一朵朵小水花。

“好了,不哭。”

陈路白被一双手轻轻地捧起,他心里满是委屈,眼里噙着泪,本来肿得眼皮就只剩下一条缝,现在根本看不清前面,只能闭着眼睛感受到粗糙的指尖,拭过他的眼底。

“永兰,你今天好温柔哦。”陈路白嘀咕,“我诅咒那死太监,早晚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民不斗官,以后别去招惹他们,好好得待在家里就是。”季明川转而问道,“说起来,你怎么突然进京,去京都做什么,都没有同我说。”

陈路白呼呼吹去飘在他身边的药渣,“……本来没想这么早告诉你,我是去找了以前认识的朋友,准备在京都城里做点生意。”

“生意?”

身上的手一顿,陈路白没察觉出异样,还没心没肺得蹭了蹭,催促着让后面的人继续擦背,动作别停。

“种地能赚几个钱,我想在家里支一个书坊,自己出书去卖。”

“若是卖书那也不一定要去京都,县城里也有许多书局可以寄售。”季明川提议。

陈路白摇头:“京都有钱人多,赚钱快啊!”

要不是为着多攒点钱,陈路白也不会去京都。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偷偷瞥了季明川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年纪小,不像你之前那么会赚钱。但是你放心,我会努力的,等书坊开起来之后,我很快就能够把聘金攒出来!永兰!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得把你迎进门!”

干,说了多少遍,不许叫他永兰!

季明川没把毛巾甩陈路白那张猪脸上很给面子了,强忍着怒意重重擦着陈路白的背脊。

“嘶——轻点轻点,这儿我扭着腰了……对,这个劲舒服。”

萧盛因为高炀的起疑,也怀疑陈路白会是其他人派来的细作,问季明川是否要派人去查。

季明川原本还提起半分疑心,在看到这呆子成天只想着赚钱娶老婆的傻样,瞬间觉得自己和他待久了,也被沾到了傻气。

就他这脑子,谁找得上他那都是赔本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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