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陈路白吃得内心七上八下,一会儿想到恩公拿到酒菜账单时的暴怒而胆战心惊,一会儿又想到季明川和他吃了这么久的粗茶淡饭而心酸不已。
陈路白盯着那五十文一碗的米饭发呆,明明都这么贵,酒楼竟不愿意给他们盛满,连个起伏弧度的尖尖都瞧不见。
吃一粒,少一粒,那钱哗啦啦地流,心疼得更厉害。
“没胃口?”季明川见陈路白食不知味,还能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作势道:“若是吃饱了我让人撤了菜,省得闻着味不舒服。”
陈路白护住碗,忍痛塞了一大块梅花肉进嘴里含糊道:“能吃,我这还都没吃完呢。”
“呵,我还当你在雕花。”季明川将手放下,笑着说,“一碗饭吃了半个时辰,面前这盘鲥鱼都只受了皮肉伤,丢进池子里,没准下一刻它还能够生龙活虎地游起来。”
陈路白自知季明川是在嘲讽他,这个时候千万别搭腔,不然很容易被季明川抓着错处说个没完。
酒菜一扫而空,陈路白只勉强塞了个五六分饱,他咬着筷头停了下来,小心打量着季明川,眼见他面前的茶杯空了,赶紧将茶水续上。
“要不再给你点几道菜?”季明川问。
“真的,千万不用!”陈路白乖巧道,“我已经吃饱了。”
季明川上下看着陈路白,呷了一口茶水,“那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陈路白一愣,转而想到,季明川这是在催他离开。
德阳在西城街上的彩楼从昨儿个就开始搭建,陈路白一大早出发,就是为着提前去看一下现场,顺便瞧见一下戏班子的情况。
陈路白顿觉感动,季明川如此关切夫君的事业,如此同时又有些担心他提早走了会不会冷落到季明川,不免内心触动,围着季明川打转殷勤地给他端茶倒水。
毕竟是他主动提出来要带着季明川进城看看的,这到了地方作为夫君却临到了跑没影。
实在是太说不过去。
季明川被陈路白跟个苍蝇似的在周围转,闹腾得眼前发晕:“要走就赶紧走,别惹我清净。”
陈路白只当季明川说反话:“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会不会害怕呀,要不我还是在这儿多陪陪你。”
季明川冷笑,谁给他的错觉,抬手就是给了陈路白一个爆栗。
“还不赶紧滚,真当自己有七八个脑袋够砍?皇上若是这个时候来了,出了事儿谁担得起责任,还不赶紧过去,我可不想被你连累一起掉脑袋。”
陈路白被这么一提醒,自然知道不能再坐下去,他见着季明川撑下巴眺望楼下的人群眼睛似是在发亮,不由得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脚下一动,站至季明川身侧。
季明川感受到脸颊像是要被盯穿了,不耐地转过头就见一张放大了的脸,拧眉道:“你还不走?”
陈路白被眼前这张脸迷得晕晕乎乎,脑子一热,径直凑了上去。
吧唧。
嘴唇撞到了季明川唇角,牙齿在皮肉上完美的磕出了一对小兔牙。
季明川眼前一黑,只觉得霎时间电闪雷鸣,有一只潜藏在心底多年蓬勃而升的野兽,正欲挣脱束缚破空出世,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裂成无数碎片。
“陈路白——”
陈路白脸一红,迷糊道:“我在!”
一股热意自丹田冲出,绕着季明川的四肢百骸循环流转,直至汇集掌心,将他手下的案几全然震碎。
震天动地,风雨欲来。
陈路白吓得打了个嗝,一拍嘴巴,该死,他怎么就没忍住!
心虚颤巍巍举手,给季明川擦去脸上的口水。
……糟糕。
寄希望于季明川不要照镜子,不然脸上的印子要藏不住了。
“哎呀,时间来不及了,娘子,你在这好生待着,等我晚上再来接你。”
说完,陈路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抹脸,脚下生风溜之大吉。
一口气直冲西城街,将写了德阳酒楼的木牌子递给守卫看了之后,陈路白这才敢大口呼气,顺利进入了内街。
在西城街的正中央就为着皇家一个晚上的游街灯会,大动干戈不过几天的功夫立了一块牌坊。
搭建在各学府门口的沿街店铺也有模有样,大到粮食货行、杂货银庄,小到酒肆茶社、卜卦命馆,就连摇帆挂铃行走江湖的走方医也有人扮。
陈路白开了眼,这是将整个京都城都浓缩到了这小小的半条西城街道上。
只不过陈路白一眼便看穿,路上那些扮演百姓和摊贩的,许多都是身手矫健的练家子。
“为什么街上都瞧不见多少客人,连个生意也没有。”陈路白坐在彩楼门口的长凳,好奇地问薛掌柜。
薛掌柜指挥着楼上的工人小心悬挂牌匾,“全都在外面逛呢,这内街哪有外头人多热闹,那些公子小姐们,怎么着也要到戌时皇上结束了宫里的宴席才会进来。”
都是来皇上跟前混个眼熟的,这最重要的人不来,里头又多是些大内侍卫和锦衣卫盯梢,没人愿意过来讨没趣。
薛掌柜满意地瞧着大红的牌匾高高挂起一个劲地直点头,他摸着肚子拉上陈路白道:“走,我们过去瞧瞧陈班主的戏排的如何。”
为着迎合中秋,陆冕把题目临时改成了《月下情缘》,嫦娥感动于他们在桂花树下冲破世俗的爱恋,涕泪点化想要主角能够故事圆满,大框架换汤不换药,还是那个套路。
台上就见扮演僧人的伶人拂袖背身站立,他神情坚毅,可是眼角一行清泪早就暴露了他摇摆不定的内心。
一边是执守多年的佛心,一边是情非得已的错爱。
僧人苦笑一声,叹然道:“与君相逢皆是错,天道难容,为何强求。思之,若有来世,愿作女子与丁山兄厮守。”
这就是小僧明言直拒了,只是方丁山没想到有人与他恩爱之后还会不同意和他在一起。
方丁山被怒意冲昏了头脑,全当小僧是觉得人鬼殊途,忿然作色,当即便要杀了小僧禁锢他的魂魄。
说什么来世,他今生就要与小僧在一起。
一时间,嫦娥、老僧交替频出,他们平息着恶鬼的怒火,就听得说白在一旁唱着曲调,瞬息间场上屏风、天幕调换,所有人相继从两侧退场。
陈路白躲在楼下,和薛掌柜挨着一起看底下听众的反应。
来听戏的多是一大家子人,有老有少,头戴珍珠雨宝石,腰配玉佩,衣衫也俱是金丝银线描边勾勒的,看那架势就知道一个个全是有钱大方的主。
跑堂的小哥也是一个劲地露着牙花子乐,和陈路白他们透露,每个人的打赏都能有十几两。
陈路白心道,要是天天都过中秋节,那真是要发财了。
间歇的空挡,有一小队侍卫簇着几人到了彩楼跟前,他登时便觉得人群气氛不对,因为有人挡着,直到侍卫散去之后,才发觉是几名官员和一位身着赭黄常服的笑面少年。
“这人是?”
从少年那浩浩荡荡的排场,陈路白心中已经有所预料,但在得到薛掌柜肯定的延伸后,还是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路白对当今圣上的年纪有所了解,皇上是在他七岁那年陷入了太子之争,隔年登基,至今已过五载。
算起来不过也就十三的年纪,已然是气势磅礴、让人望而生畏。
“台上讲的是什么故事,之前倒是没在宫里听过。”皇上笑着问身边的人。
“的确是新鲜玩意儿,老奴也是从未听过,皇上您稍等,唤来负责管事的人一问便知。”邓尚海率先跳了出来。
只是不待邓尚海示意人去叫,一直垂首而立的石平碎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画册。
“回皇上,奴才已得此书,这是德阳酒楼今年新编排的戏曲,糅杂了许多当今许多盛行的内容,像是怪志、佛缘、前世今生、断袖龙阳——”
邓尚海被石平打断,心里有所牢骚。
石平是后入的宫,在宫里不过四五年就从一个小小的内侍,攀附季明川一跃进入了司礼监掌管膳食、典礼。
一个二个,都想着爬到邓尚海的头上去,这怎么不叫他气恨。
听到石平说及“断袖、龙阳”,邓尚海心中暗笑,游街一事可是皇上交给石平负责的,他竟如此不加修饰地就将其摆在了皇上面前。
邓尚海大惊失色道:“石公公,这等粗鄙不堪入目的东西,怎么能让皇上瞧见。”
皇上愣了一下,失笑道:“不过就是寻常百姓取乐的玩意儿,并无大碍。”
邓尚海还想说些什么,杨力摸了摸胡子打断
“邓公公,想当年宣崇太祖在时,后宫尚还有位男妃,太祖死后殉葬一道入了皇陵,这也说得上是一段美谈。 ”
平日里这家伙不是乐得拆季明川和石平的台,怎么这时候竟然还跳出来帮他们说话。
杨力给了邓尚海一个安抚的眼神,让他继续看下去。
因着六部尚书之首都这样说了,其余几个陪同的官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大家纷坐在戏台的前排,等到下一幕开场,邓尚海终是恍然大悟。
台上说白高声道:“原那恶鬼方丁山,前世九千岁也,宦官当道,小僧乃彼时好友工部尚书,朝堂之宠臣。”
“这真是一团麻线理还乱,宿世命运、造化弄人!”
邓尚海这下什么都明白了,以为是能够编排到季明川,没想到祸从东引,连带着自己也得了一身骚。
杨力竟也有马前失蹄的一天。
邓尚海退至杨力身边道:“真是让老奴佩服,这等损人不利己也就只有杨大人如此伟人,才舍身做的出来。只是可惜了,另一位主角不在场,要不然真是如戏台子上唱的,成为一段流芳百年的佳话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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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好戏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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