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这里头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我绝对没有想要欺骗姚顺的意思。”
“希望你说的都是真的。”程金斗皮笑肉不笑,那少年的脸上充满了阴鸷,“要是你有胆子对二公子下手,我想船上那群镖师也不是吃干饭的。”
陈路白噎住。
不是,他这般温良朴实的面孔,程金斗到底是哪儿看出来他回骗姚顺。
这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啊!
姚顺待他如亲兄弟一般,陈路白怎么会害他。
不过要是从旁人看来,陈路白和姚顺才认识了两天就称兄道弟,好吃好喝屡屡受惠于人,借着姚顺家的东风还搭乘上了船。
但那也不至于觉得陈路白会骗姚顺吧,姚顺有什么好骗的,是骗他的身子还是骗他的钱?
如果说是骗姚顺的人,陈路白在外的人设是有妇之夫。
再说了,姚顺那张脸,怎么看都没有季明川好看,除非陈路白瞎了才会觊觎姚顺。
而若是陈路白真是为着钱财而来,程金斗给这点银子那够看,船上随便找个物件拿出去卖了都能换不少。
陈路白心里嘀咕,按理说他如此温良朴实的长相,不应该被认错的啊。
他拿起桌上的银子预备还给程金斗,手下一颠,忽然觉得这重量,“……怎么好像轻了些?”
程金斗:“你是嫌这钱太少?!”
没有,陈路白连连摇头表示他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一看程金斗的神色,就知道又是误会他在讹钱。
陈路白冤枉啊!
“我是担心你被钱庄的给诓了,这袋子里明显就不足数。”
程金斗睨着眼睛看他,看样子就是认为陈路白是在找借口,冷笑两声,转身离去。
等陈路白再想拿着钱袋追上去,人已经进了隔壁屋,落拴熄灯,摆明的闭门不见。
陈路白有些为难,那这钱……
他该什么时候还回去才是。
——
次日。
陈路白是被小厮福子敲门声唤醒,福子端来了一碗清粥,配了一碟酱瓜、两枚咸鸭蛋,还有一个肉包再加上一块米糕。
“大家都已经起了?”陈路白用毛巾擦了把脸,昨晚又是咬着被子门闷头哭,眼睛涨红的发酸,眼皮也有些肿。
福子只当没看见,低着头说:“二少爷还没醒呢,金斗哥让我把饭直接送到您屋子里,还让我告诉您一声,二公子白天要温书,不好受到打扰,中午的饭也不一块儿吃了,到时候我会把餐食提早送过来。”
看来,程金斗是要杜绝陈路白在下船前与姚顺见面的机会。
“现在船开到哪儿了?出宿州城了吗?”陈路白随口问了一句,推开窗,一股潮湿的沙土河水气息瞬间涌入了屋子里。
风吹得急,从窗户外望去,前后皆是一片浪涛拍打,行进中劈开的水花飞溅至船身上响若擂鼓。
福子笑:“昨天夜里涨水早已驶离宿州,现下正是顺风,全速前进估计明日就能到下一个县城。”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追上郭家的商船,陈路白叹了口气,坐下准备动筷,见福子还站在一边,“你先回去吧,等我吃好了会叫你的。”
福子不敢下去,虽然这家主子是商人,但牙人把他卖过来的时候说了,下人的规矩是必须要遵守的,不能让主人家知道他们偷懒。
“陈哥,我没事,要是你觉得我站在这儿扎眼,我可以站到门口那儿。”
陈路白一听赶忙叫人回来,他可不是这个意思。
见福子梳着小孩样式的羊角辫稚童模样,他坐着吃饭小孩站着心里有愧,把他抽屉里放着一直没吃的点心拆了一块,分给福子。
福子试探性地问:“这是给我的?我真的可以吃吗?”
陈路白:“当然,给你就是你的了,拿着去吃吧,你要是觉得不够,我这还有。”
“够了,一个就够了。”福子喜逐颜开,捧着酥皮的糕点用牙齿一点一点磨。
“福子,你是什么时候进姚家的?”陈路白用勺子戳破咸鸭蛋,蛋黄的油水立刻冒了出来,他将里头的内馅全部挖出来倒入碗中。
福子想了想:“应当是过年前后的日子,我记得那时候外头一直在放烟花,吃食也比平日里好上许多。”
程金斗是在去年到的姚家,陈路白默默喝了口粥,那就是说福子比他来的还要晚。
陈路白见福子舔着嘴唇意犹未尽,又塞了一个糖角到福子怀里,笑着问他:“我听你喊金斗哥,福子,你应当和程金斗关系不错吧?”
福子用舌头顶着糖角藏在腮帮子里,“是金斗哥让我们这些小的这么喊的,金斗哥说他虽然住在二公子的院儿里头,陪他读书,但终归只是个下人,不是主子。”
“他住在姚顺的院儿里?”陈路白闻言问道。
福子:“是的!金斗哥可厉害了,都能和夫子一样教二公子念书,院儿里头原先在的先生就被二公子赶走了。后来金斗哥就一直住在二公子那儿,起居照料的事情也没让我们插手,全是他张罗的。”
陈路白越听越觉得敬畏,程金斗白天要和姚顺一块儿去府学读书,晚上温习功课还要指导姚顺,又还要同时干着姚顺的身边的活计。
这人是身兼数职一个人打多分工,妥妥的劳模啊!
陈路白啧啧道:“也不知道程金斗一个月开多少的月钱。”
福子:“二十两。”
陈路白:“……??”
没听错,这么多?!
陈路白刚出来找活计,吭哧吭哧干一年,都没有二十两!
陈路白:“不是,你怎么连这也知道!”
福子:“金斗哥告诉我们的呀,他经常用自己的月钱激励我们,就算是做下人也有往上爬的心思,不能一直一成不变没有上进心。金斗哥回教我们做人做事,认字识数,他人可好了呢。”
可不是二两、二钱,而是整整二十两!
不能怪陈路白想歪,二十两是多少人家一年的收入,程金斗一个普通下人,再如何擅长读书也赚不到这个数。
他还如此大张旗鼓地将这个金额告诉其他人,陈路白惊疑,其他人都不羡慕嫉妒眼红的吗?
福子真诚地看着陈路白说:“那是金斗哥自己的本事,他和我们一样,虽然一等的仆役会比我们高一些,可是领到的钱也差不多,最多是主子高兴,再加上节日赏钱会多一些。其他的钱,都是金斗哥靠自己的本领,从二公子那儿赚来的。”
陈路白眼皮子一跳,他脑子里开始萌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念头,就听福子继续掰着手指在那儿细数。
“金斗哥说,他帮二公子写首诗可以得三钱,给二公子润色一篇文章能够得五钱。像是二公子不愿意写文章的时候,金斗哥会按照数量计算,不过一般一篇文章差不多就是二两银子。再加上金斗哥还擅长猜枚、马吊、牌九,二公子找我们玩的时候每次都是金斗哥赢得最多。”
福子已然是一脸崇拜,对于金斗哥这种生钱方法感到佩服,可惜他现在还不认识五十个大字,还不能够承接到二公子被府学教授罚抄文章的工作。
陈路白一言难尽。
这真是……叫人意外。
他看程金斗一身书卷气,眉目端正气质内敛,还当程金斗是什么好学生。
陈路白听福子这么一说,才有些缓过神,这怎么感觉程金斗像是逮着姚顺猛薅,恨不得榨干了姚顺的样子。
比起他,程金斗才更像是骗子吧!
偏偏姚顺不觉得,福子也不觉得。
福子是因为家里被河淹了田地,家里不得不卖儿子,陈路白觉得他已经很可怜了,结果福子却觉得程金斗的出身才是更加凄惨。
程金斗一家子都家生子,自小就在郭家长大,程金斗的父亲是给崔老爷做驯马师的,因为喂马的时候不甚撞到了马尾巴,被马一脚踹死。
程母是郭家的嬷嬷,被诬陷偷了郭老太太的一只紫锦木的发簪,关在柴房里活活饿死。
只剩下才一岁的程金斗一人在郭家独活。
他为了活命,只能躲在看不见人的阴暗角落里,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悄悄出来,找别人不要吃的东西填饱肚子。
有的时候,只能和郭家里的狗儿、猫儿这些主人家的宠物抢吃的。
不被人发现,抢到嘴里,就这露水,又活过一天。
若是被人发现,那真的是要被打断骨头。
这么饥一顿饱一顿,过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日子。
靠着对父母依稀的记忆,程金斗忍辱负重,混到了郭远钟书房里的书童,在做下人的时候努力求学,才有了今日的辉煌。
“等等。”陈路白听到这里觉得福子的描述里问题有些大,“……这是程金斗告诉你的?”
一岁的小孩还没断奶的吧,他是怎么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府邸里肚子求生。
靠他那还没沙包大的拳头?
还是那没擀面杖粗的腿?
一个小孩,跑都还不利索,去偷东西吃不会被人发现?
再说了,如果程金斗在郭家生活的真这么凄惨,哪有机会竞选书童这个事少钱多的热门岗位,还有功夫去背书学习写文章的!
无父无母的家生奴婢,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
福子眉飞色舞道:“是呀,以前晚上我们几个小的睡不着觉闹着哭,被领班打,金斗哥就会好心来我们屋给我们讲故事。金斗哥给我们讲了好多他在郭家的故事呢,实在是太厉害了,我以后也要向金斗哥学习,努力成为人上人!”
陈路白沉默地看着福子,不忍心告诉他这个惨痛的事实。
好孩子,你这是被人给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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