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路白莫名其妙:“你是说城里在抓大夫?为什么啊?”
话还没完,屋子里一年迈老人被动静吸引,颤巍巍走出来,“苏木你回来了——你们几个是谁?!”
瞧见陌生的人突兀出现在庙中,老人当即谨慎地握紧手中的拐杖,眼神不善地提防。
苏木叫陈路白帮他一把,灰头土脸地从狗洞里被拔出来,拍去身上的尘土,跑到老人肘边搀扶。
“师傅,不用担心,这几个人不是官府的,他们是来找我们看病的。”
张老重重地锤了一下苏木的背,苏木吃痛大叫。
陈路白正想上前,张老揪着苏木将人往屋子里带,骂道:“你小子能不能有点戒心,到处都通缉,万一人家是骗你的呢!”
苏木耳朵被扯住,嗷嗷道:“哎呦喂,师傅,看病哪还有骗人的,不是你说要敞开胸怀吗?”
陈路白见状,连忙说道:“张大夫,我们真的是来求医。”他让开身子,露出后方躺在地上昏迷的郭青儿。
张老见郭青儿浑身病气,天塌下来也要以病人为先,他沉声道:“让你替我取的药箱拿回来没。”
“拿到了!”苏木一抖包袱将其摊开在地,里头是各类医师使用工具器械,他极为有眼色地递上一卷收纳包。
张老指挥苏木将郭青儿放在平坦干净的地面上,他从布包中拿出一把剪子,将郭青儿腿上伤口处的布条全部剪开。
伤口黏液血渍反复结痂,全部都粘连在了布条上,早上才更换的布条现在已经邦邦硬。
张老对这胡乱包扎的伤口十分不满,严厉责问道:“知不知道烧伤后伤口不能包裹得这么紧,上头的皮都烂了。你们两个大男人,什么都不顾,就这么直接裹上,伤口也不处理,人还是姑娘,以后要是留下疤还怎么过日子。”
陈路白被张老劈头盖脸骂得很是尴尬,扭头一见季明川也收到牵连,脸黑得能流油,推着他安抚远远地坐下。
扭头打断张老的话题:“张大夫,是我的错,您快帮忙看看,她都已经接连好几日发烧,一直退不下去,可千万别烧傻了啊!”
张老取出银针扎在郭青儿的手臂和头顶,他一双干练精明的小眼睛眯了起来,在郭青儿和陈路白的脸上仔细端量,又把目光投向了闭目养神的季明川。
陈路白被张老看得有些发毛,该不会觉得他们没钱看病,想着就要掏荷包。
张老一巴掌拍开陈路白的手,目不斜视,全身心放在针灸之上,“医者仁心,你就算不付钱,人命我也还是会救的。”
陈路白捂着发红的手背。
张老缓缓起身,向季明川嘴唇一掀道:“那位公子,过来!”
季明川被张大夫如此吆五喝六地叫唤,面带愠色。
陈路白疑惑。
张老翻白眼:“话说那么明白了还听不懂?我让你过来,把人姑娘抱进屋里去,我要给她火罐治疗了。”
张老又吩咐苏木去生火。
陈路白伸手:“张大夫,还是让我来,我力气大,一点都不费事。”
“你这小孩挤进来掺和做什么,我给这姑娘拔火罐是要脱衣服的,你仔细人姑娘清白!”张老费解地瞪了他一眼,打发陈路白在外头等着。
“那——那为什么要他进去!”手一下子指到季明川身上,陈路白嚷嚷道。
张老觉得好笑,这有什么,“郎才女貌一看就是一对璧人,人家小两口,为什么不能进去。”
眼瞎?
哪来的歪道理!
就因为季明川长得好看,就认定两个男的里一定是他才能配郭青儿?!
全就是偏见!
就不能是季明川和他在一起?
陈路白气得一把搂住季明川的腰,吧唧亲在季明川的脸上,舌头都打结好半天,“这……这……和他相好的明明是我!”
季明川:“……”
苏木举着柴火,啪嗒落地瞬间熄灭:“……”
张老“嚯”了一声,眉毛都飞到了太阳穴上,手里的拐杖一时没拿稳,掉了出去,滚落在地。
陈路白捡起脚边的拐杖,递给张老,就见张老憋了老半天,抢过苏木手里的木炭,说道:“乌烟瘴气、不知所谓,都给我出去!”
“啊,张大夫,你不用我帮忙抬了吗?”陈路白有些错愕,随之答复的是木门被重重摔上,差点没夹到陈路白的鼻子。
陈路白摸了摸鼻尖,问苏木:“张大夫一个人,没事吧?”
回身就对上苏木一言难尽的脸色。
陈路白:“……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苏木收回有些震撼地眼神,咳咳说道:“不用担心,我师傅的医术方圆百里都颇有名气,之前很多疑难杂症都只有我师傅能够治好,许多外乡人慕名前。”
苏木怕是陈路白不信,以为他们在吹牛,撩起衣摆露出他的左腿,脱下鞋给陈路白看。
“我从小患有萎症,是师傅把我捡回去,给我治病把我抚养长大,你瞧我现在,穿上鞋之后外表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就都是全靠师傅的医术。”
陈路白看到苏木踩在地上的两条腿,一条短一条长,脱了鞋的脚掌踩在地上也比正常的脚小了一圈。
“啊……对不起,我之前没有看出来。”陈路白有些懊悔,他之前追苏木追得紧,都没有看出来他的脚不方便。
苏木:“没事,只是脱下鞋看上去有些奇怪,早就能跑能跳。我师父就是靠着他那一手家传的针灸,把何耀堂扶持起来,鼎盛的时候,我们医馆里,可是有七八个坐堂的大夫呢!”
陈路白忍不住问道:“既然这么厉害,你们怎么现在会沦落到住在这破庙里,那其他人呢,都去哪里了。”
苏木叹了一口长气:“这一切就都说来话长。”
陈路白:“没事,你可以长话短说。”
苏木噎住:“……”
季明川想到苏木之前说的话,锐利道:“你先前说,城里的官兵受命捉拿你们,这是为何。”
苏木沉默良久,最后摇了摇头道:“你们是外地来的,不知道,今年春天,沿海几个城市陆续发现大波天花患者。”
“天花?”陈路白从小没有得过多少病,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过这个名字。
季明川说:“宣崇时期,国运恒通上天庇佑,太祖下令治理,天花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要真有这么大的病症,你们应该当时就上报京都才对。”
“唉,我们大家一开始都觉得,不过就是水痘,这初期两者症状一致,看诊的时候,开的都是些清热解毒的药方。”苏木想到因为错诊耽搁治疗,死去的病人面上流露不忍。
“都怪我,那时候我和师傅一同下乡义诊,要是我能够再仔细一点,再认真一点……也不会让这么多人病死。”
张老推门而出,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拢共出诊行医多少回,只会看医书照葫芦画瓢,开始的时候我都没看出来,你要是能瞧出症状那才是医仙转世。哭什么,把眼泪收起来。”
苏木低声道:“师傅……”
张老负手而立,叹了口气道:“我张传行医五十载,也只是年幼的时候听我爷爷提起过,他曾见外游医师将痘脓给旁人预防天花的例子。官府欲让我找出治疗预防天花的方案,我就想着以此方法,先行在天花病患的家人身上尝试,却没想到……”
陈路白见他们面如死灰的模样“……是都死了?”
苏木悲戚道:“一个村的人,最早接触病人的村民陆续爆发了痘疮,他们早在不知不觉间被感染,发现的太晚回天乏术。我们想着起码要保住其他人,就算是小孩也好。师傅就以接种痘脓的方法给其他人预防,没想到不出十天,整个村的人都没了。”
陈路白倒吸一口气。
张老摇头:“是我太过于激进,若是我能够徐徐图之,挑选出较为温和的痘脓,或许就不会酿成如此下场。”
苏木激动:“师傅,您是按照刘县令的指示做的,我们之前都和他说过了,天花治疗岂是易事,他却逼着您半月内解决,这不是比登天还难!”
“……说来说去,也已是尘埃落定。”
“狗县令,还差一年任满,不愿意在任期间出现任何问题,就把这医死人的事儿全部都推到我们何耀堂身上。当初他自己说着声泪涕下,要我们一同与他为百姓付出,话说得可好听了,现在呢,哼。”
苏木气不打一处来道:“抄了医馆,所有人都被捉走关进牢里,下令通缉全城不得藏匿药方摘本,还把我们批判成了巫医,但现在,还不是要靠着师兄们,给他解决城外被隔离的病患。”
季明川敏锐道:“你是说,城外有大批的天花患者?”
苏木不解地问:“怎么,你们不正是从外面来的,进城的路上没有看到?”
陈路白摇头,“我们翻山而来,难不成是因为走的其他路,错过了?”
苏木纳闷道:“那也不应该,安山平日只会开一个城门,你们从南边过来,隔离的屋棚就搭在城门外不远处,绕不开才对。”
陈路白与季明川对视,他其实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但内心还是不敢先行下次定论,斟酌地问:“你说有屋棚,是什么时候搭的?你一直都在城内躲着,怎么会知道外头的消息。”
“屋棚——有两三月有余了,是师傅当初要求县令修建,我跟着一起去监工的。”苏木回忆,“我和师傅一直在庙里不放心,之前偷偷跑出去找过师嫂,她告诉我,官府一直不放人,为的就是让师兄们在外头将病症都压下去。你突然这么问,是怎么了?”
陈路白看苏木,欲言又止。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些病患估计早就同曹总兵所说,全部被拖到山上一把火烧了。
而苏木那些被捉进县牢的师兄,只怕是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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