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晷漫转,天穹变换,黑云散尽,满城灿黄。瞭望无际的绿野尽头,落日西沉。
山脚下越野车云集,晚霞烧着层云的尾,红了半边的天。
温熙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开,皙白的锁骨上挂着一条黑色的项圈,圈上连着一块小狗形状的金。金色贴在紧身的黑色背心上闪着微光。
她倚在车身上,黑色长裤勾勒出交叠着的长腿,注意到自己皮靴边沿沾了泥,她踮起一脚,从兜里掏出几张湿巾擦拭着。
被黄泥漫了的鞋底刚巧被抚去覆盖物,重现靓丽的时候,一辆机车猛的于温熙的车前驻足,纵是微潮的平地,也被齿胎磨出几围黄沙。
方才锃亮的皮靴又沾了土,温熙瞥了眼来人,给了他一个白眼。
谭冕也是一身黑衣,皮外套的拉链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他一腿撑着地面,一腿蜷曲着搭在机车上。
“走真快,总得追你。”还是好听的嗓音。
他将车熄了火,从裤子膝盖部位的侧袋里掏出一盒烟,两指夹着在温熙眼前晃了一晃。
温熙瓷了一秒,后知后觉,“我不抽。”
“嗤……”谭冕闷声哼笑,“我是问你介不介意。”
他将手上戴着的骑士手套撕开褪下,一双精细的十指笼在嘴边,点燃了烟,白雾顺着风位散进风里。
温熙后背受风,连气味都未触及,那呛人的味道就早已飘过好远。
她背过身去,皮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车前轱辘,很小声的嘟囔说:“我介意。”
“什么?”谭冕离得远,风声过境,耳边只剩万物作响,听不见她细弱的人声。
“我说……”温熙提高了音量,眉目蹙起补充道:“我说你真烦,老追着我做什么,主业跟踪狂啊?”
谭冕又一声闷笑,眼神落在她蹙着的眉间,不动声色地将烟头换到左手上,徒手掐灭了。
“我追你……求你救我。”他压低声音,眼尾轻扬,语气促狭。
“嘁——”温熙跺了下脚,将鞋面沾上的薄灰掸尽,“你又怎么了?”
谭冕将机车落锁,长腿一跨往她身边靠过来,和她并排靠着车身,说:“我车坏了,你救救我。”
风过一阵,她将被风扰乱的发丝拨回原位,说:“我不会修车。”
又一阵烈风过境,如瀑的长发顺风扬起,蓬松的发丝高高融进空气,同他的碎发在无人在意处触碰、交缠又分开。
温熙恰一扭头就看见他优越的左半张脸,其上尤为吸引她的就是那颗黑色耳钉,咫尺的距离,它在人眼下泛着碎光,衬得肌肤通透白皙。
谭冕目光虚焦,唇角带起笑意,斜眼看她,说:“你怎么总说些笨蛋话。”
“啊?”温熙这下是真木了,她自认处事待人挑不出错处,尽管于男女之事上迟钝冷漠,但不至于被人称“笨”!
“骂谁呢你?”她秀眉蹙的更深,看着却不像是真的生气。
谭冕拿起她垂在身侧的蜷曲着的右手,毫不费力地掰开,从中拿出身后越野车的钥匙,开了锁,又兀自坐进副驾驶,降下车窗,一臂搭在窗边看她。
温熙没忍住,又白他一眼,没好语气,说:“你流氓吧,赖上我了?”
“嗯。”男人眯着眼睛点头,乐呵呵的。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不知道。”
“那你还……跟着我走?”
“对啊……”男人懒散地笑了声,接着说,“跟着你,不就知道你要去哪儿了。”
温熙被他说的想笑,脸上却紧绷着满不在乎的神色。
她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谭冕伸手递给她车钥匙,温熙没接,视线落在他脸上。
很多个微妙的对视里,两人都没有什么说话的**,只是目光交叠,不含任何情绪的交叠。
“这么信我?”温熙系好安全带,嘴角牵起一抹狡黠的笑,说:“不怕我把你扔了?”
“怎么会!”
他说的肯定,就在温熙以为他下一句要说什么好话时,他的声音又幽幽响起……
“你才不舍得。”
不舍得你爹!
温熙心底叫嚣着骂街,良好的素质却让她嘴里吐不出一个字。
她一踩油门,逆着撤退的车群就往常玉雪山冲去,本就是颠簸的草原路,此时汽车加了速就更是让人颠生簸死。
谭冕幽幽的向她投来视线,神色佯作害怕,眼底却藏着笑。
黄昏暮色下,高峨的雪山更显肃穆,谭冕跟在温熙后面走,两道身形被光拉出一团重叠的黑影,一动一跳间,像电影幕布上活现的哑剧。
山脚下人烟散去,只留几顶空荡的帐篷在风里膨胀又飘摇,谭冕从一堆绿草里扒拉了半天,揪出一根带苦味的草。
温熙站定回头看他,抬高了声音说:“过来。”
谭冕掏出手机给那草拍了张照,貌似拍的不满意,短暂蹙了下眉,随手就将那物什丢了。
“这哪?”谭冕凝眸望了望四周,宏大而荒凉。
“扔你的地方。”温熙双臂抱起,下巴微扬朝着男人使了个眼色。
谭冕笑看她,跟着她继续走。
两人站定在一顶小帐篷前,不远处抱着小羊羔的小姑娘装了雷达似的扑通通跑了过来,她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问:
“哥哥姐姐,你们要和我的小羊拍照吗?”
温熙蹲下身子,目光贴近小女孩,点头。
谭冕心领神会,他半蹲下,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台小微单反,挑眉看温熙。
温熙从兜里掏出一张红色的面额,小姑娘立刻显出抗拒的神色来,正想要推辞时却见温熙又将手机屏幕拿到她面前,屏幕上浮着一行藏文。
“这不是拍照钱,是姐姐给你和卓玛她们的糖果钱,可以收起来吗?”
小姑娘黑果般的亮眸轻颤,她看着温熙,缓慢的点头。
小姑娘把钱揣兜里收好,拱了拱胳膊,把怀里的小羊抱的更高了些,绽开笑脸,和凑过来的温熙贴近一处。
谭冕拿着单反的手指略一用力,一瞬间的东西便在刹那定格成了永恒。
漫无目的的回程路,草原上人烟散去,只剩三两掉队的牛羊在天际隐去了尾巴,温熙单手扶着方向盘,百无聊赖地在草场上绕着圈。
副驾驶的谭冕嘴角牵着笑,手上的单反对准驾驶座的人,一连摁了许多下拍照键。
等到他终于疲倦,将单反放定在大腿上开始翻阅时,温熙才脚上一用力将车侧着停下,黄沙漫了视线。
“照片要洗出来给我。”温熙左臂撑在半降的车窗上,视线飘忽。
谭冕翻阅着相机,头都没抬,问:
“怎么,想给我电话?”
她不吭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是名片,其实也就只有一个姓名和一串邮箱地址。
名片外观浅蓝,有碎星装点,一张纸片装饰的那叫一个花里胡哨。
谭冕盯着那上面的名字——桑戈,看了很久,挑眉,问:
“你姓桑?”
她头都没回,说:“不姓。”
空气忽然又沉寂许久。
谭冕忽然开口,说:“她是扎桑吧。”
温熙抿了下嘴,嘴角不知什么时候破了点皮,开始冒出点滴甜丝丝的血来,应:“嗯。”
“她们好像都挺喜欢你的。”
“谁们?”
“卓玛……扎桑……你挺招小孩喜欢。”
“是吗?”温熙抿嘴笑起来,“那你也是小孩喽?”
谭冕乐呵的嘴角扯了下,不说话了。
横亘在原野之上的国道长的没有尽头,谭冕站在车外,双膝微曲着探头和驾驶位上的温熙对视,说:“后会有期,达瓦……小姐?”
温熙原先撑着下巴,一时间被他的称呼逗笑,发丝贴在鬓边。
谭冕的半截小臂撑在车窗上压出了印子,温熙伸出一根手指,嫌弃的推掉他的胳膊,脚下一踩油门,疾驰而去。
恣肆的声音散尽风里,半晌才飘进谭冕耳底。
她说:“萍水相逢,后会无期。”
谭冕完了眉眼,眼角荡开弧度,努了努嘴。
“才不是萍水,是因缘际会。”
生命中的一切人和事,并非错轨的列车带来意料之外的偶然,有人坚信,一切常理之外,都是命运作祟。
-
苏城,柔波水乡,炎夏蝉鸣。
谭冕把机车骑回了个清幽弄堂,那弄堂外七拐八绕的,翠绿的林叶和黄橙色的枫都隐进了白墙灰瓦的檐下。
进了大门去,正房旁边有几间低矮的小棚子,棚顶也由灰瓦铺就。
前些日子下了雨,今日便结上了厚厚的一层青苔,压得小棚里泛了些湿气。
谭冕从小棚子里搬出几个小篮子出来,放到向阳的长凳上晾晒,里面各盛有不同形态的药材,谭冕用手将个别已晒干的捡出来,再装进一个小布袋子里。
院内不静,偶有后山的几只小狗跑进院子里来,倒也不闹人,只是圆滚滚地跑来蹭着谭冕的小腿,又蹦蹦跳跳地转圈。
每逢夏天,院外的几株百年古树上就总有知了叫个不停,拖着长长的尾调,嘹亮的能响彻巷尾,倒也为这偏僻处的小巷添了几分夏天的气息。
“阿冕,得空把棚顶清理一下。”
说话声从身后的大房边传来,一位拄着木拐的老者倚在门边,他生了半张脸的络腮胡子,随着时月的变迁,如今已然尽数花白,虽略微佝偻了肩膀,但说话声却依旧中气十足。
老人名声在外,但无人知道他的本家姓名,因着年轻时常年在外行医,留下了不少好声誉。这些年间外界都尊称他一声“李先生”,至于这本名,尽管是跟着他学了四年多手艺的谭冕,也是无从得知。
谭冕说:“知道了,师父。”
说着他麻利地从院子的一角拿出一个小梯子,几个跨步爬上了棚顶,阳光烈烈,有汗液从后颈直流而下,打湿了白短袖的领子,墨青色的屋顶散发着草木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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