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带着她一路远离凤仪殿,朝水榭边上的小道走去,沿路树枝在暗蓝的天幕下显得可怖,张牙舞爪在弥漫水雾的细河道上,缥缈如挂残纱。
走了大半柱香,却是离宫殿群越发远了,黑幕降下来,领路的太监没提灯,洛河几次险些更丢他,踩着地上的月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她大步朝前拉住那人的手臂,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要带我去何处?”
那人与她一般高,两人对视,他波澜不惊道:“郡主稍安勿躁,杂家都是奉命行事,至于去哪里,殿下等到了就明白了。”
她心死如灰,无声地跟着小太监往前赶路,夜幕之下二人像在通道里穿梭,朝越来越黑的深处走去。
“到了。”
他停下,却在这时拿出了怀中的火折,在一栋硕大沉闷的黑墙前擦然,火光跳跃,照亮二人的脸,也照亮森然的石壁铁门。
铁门上残留着风干的斑斑血迹,手腕粗细的铁链将门牢牢所住,隔着透风的镂空栅栏闻见其中的腥味,不知道是铁锈味还是血腥味。
洛河浑身汗毛直立,抬头看着这栋比所有宫殿高出一半的建筑,里面的风声咆哮传出,她心中涌起一个不详之感。
而牌匾上的名字,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圜土”
皇宫中最大的监狱。
小太监解开门上两个铁锁,扶着门示意她先进,微弱的火折子将入口处的刑具照得雪亮,密密麻麻的针锤刺得她眼眶疼痛,不敢朝两边看。
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小太监随后锁门,沿着狭窄的通道领着她大步朝前。
一楼没有犯人,是一间间审讯室,头顶悬挂着血符和铁钩,路的尽头是一座向上的楼梯,没有扶手,只是几块简陋虫蛀的木板。
沿着楼梯往上,洛河忍住呕吐的**,恐惧像橡皮泥一样被拉长,将她的脖子越缠越紧,直到她抬脚走上最后一级楼梯,小太监拿着火折和钥匙冷眼看着她,催促道:“快点。”
一走到三楼,就能看见尽头处摆放着硕大的神头,金身剥落,锈着黑斑,面目不清,镇守着这层汹涌的煞气。
“这层关押着罪大恶极之人,将被处以极刑。”小太监难得解释,洛河却觉得他不怀好意。
大部分人早已被各种刑罚折磨得放弃了挣扎,他们沉默地坐在自己的隔间中,双眼麻木得看着来回的狱吏。小太监径直走到最靠近神头那件,拿着钥匙打开了房门。
“长羽郡主,请吧。”
一路上的走动,洛河裙边已被满地的血污染得昏黑,她咬着唇走到小太监旁边,大门敞开的牢房角落,蜷缩着一人身影。
不可能是……
她几乎要脱力跪下来,看着房内的身影,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小太监,强装镇定地说:“这是何人?”
……不一定是他,只凭借一个背影,怎么可能是他呢……
洛河扶着墙的手颤抖,目光死死地盯着角落,她既想他转过头来让自己看清面目,又怕他转过头来发现真的是他。
小太监挑眉,似乎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隔着铁门栏将烧了大半的火折往那人身上扔去。
洛河惊恐出声,那人被烫得翻身坐了起来,点点星火落在潮湿的地面瞬间熄灭。
“主上……”
随着轻微的声响,洛河扶着铁栏杆慢慢蹲了下来,盯着坐在地上人。
他的双眼仍澄澈如水,看向她时似乎还刻意弯动笑了笑,只是脸上的血污和伤口将那点微弱的扯动抵消殆尽,有些狼狈,似是不想让她看见。
“你……”
洛河看着牢内之人,脑中的弦啪得一声脆断,她紧紧攀住铁栏杆,将小脸卡在栏杆缝隙中,千言万语卡在嗓中,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无事。”他轻轻开口,目光略过她身边的小太监,眼底转瞬即逝划过一丝嫌恶。
他的三个字轻飘飘落进她的耳中,却好像在她心脏上重重锤了三下,她死命咬住下唇逼退眼泪,看着他的视线还是渐渐模糊。
“你的手……你的手……”
元安目光晦暗地落在自己左边空荡的衣袖上,袖口还留着野狗撕咬的痕迹,但伤口的切面平整,是血肉溃烂后,他自己沿着腐肉砍下的。
“无事,”他轻描淡写地回应,看着她脚边沾上血污的裙摆,皱眉道:“圜土脏污,主上早些回去吧。”
“不……”
洛河拼命摇头,理智告诉她这就是元安,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就这样被人给抓住了?
这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比如他又以身涉险不告诉她,或者只是障眼法?毕竟九生堂有那么多奇怪的妖术,说不定就有能让人’假断肢’博取信任的药……
她死死扣住铁杆,将小脸埋在栏杆的缝隙中,泪水喷涌而出,将前襟都打湿。
“不可能……”小兽般呜咽着。
元安起身向她走来,可刚走了两步就被脚踝处的铁链绊住,二人仅有一步之遥,隔着栏杆相望着,他便在铁门前蹲下来,抬起仅剩的右臂,隔空在她头上摸了摸。
“主上,下使无事。”
洛河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元安的话,她只想着如何能将他救出来,她不敢相信,几天前还好好的说要娶她的某人,一转眼就失去了手臂被人绑在牢中受尽折磨。
他这么厉害,到底为什么会被太后抓住?
她想不通:“为什么……”
小太监站在一边,抱着手说:“啧啧,抓他着实费了些功夫,不过长羽郡主,你猜猜,我们用了什么引他出来?”
“什么……”洛河扭头,目露恨光。
小太监眯起眼睛笑着说:“一个女人。”
洛河愣了一下。
“确切的说,是一个长得很像你的女人,”小太监凑近她,狐腮般尖细的下巴贴着她,连带着眯缝的弯眼打了个咕噜,瞅着牢中蓄势待发的某人,“杂家也没想到,效果会那么好。”
“他一人两马带一随从,便演出了千军万马之势,吓得我们的人都不敢出,就这样硬生生耗了我们三日,发出的求救都被截□□出去的人瞬间被杀,剥皮吊尸,垂在营口,他跟那血人一样,无论百日黑夜,守在营地外。”
“杂家连投降白幡都做好了,但杂家不甘心啊,杂家就想,这九生堂的首座,怎么会没有一点弱点呢……”
他声音越说越小,扶在洛河肩膀上,说:“我们捉了个军妓,让她穿上跟你一样的红斗篷遮住脸,第一天砍掉她的右腿,挂在外面,第二天砍掉她的左腿,挂在外面,第三天砍掉她的右手……”
洛河抑制不住地颤抖,他细声附在她耳边说:“郡主殿下,她就连哭声,都和你很像。”
洛河哭得眼睛也睁不开,她想不通,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来天上城,二人就应该好好待在辜邬,至少不会落入这个巨大圈套。
“别哭……”
元安试图用布满伤痕的手指触碰她的脸颊,却还是在相距半尺的位置堪堪停下,他早已将那遮丑的绷带摘下,如今这只手,除了掌心新增的乌青,还有那五指衔接处拼接的针痕。
他不忍心见到她这副模样,可自己也失去了拥抱她的能力,洛河从栏杆中伸出手,扶住他。
两人十指相握,仅剩的体温从双方的掌心传出来,她连扣住他手的力气都没有,哽咽说道:“你是不是骗我……”
骗她要成亲,骗她要坦诚相待,骗她再也不冒险参加行动,骗她所有的承诺……
“……”
元安不吭声,只是仅仅握着她的手,好像这是他在这世间仅存的残念,他用指腹轻轻摸索着她的指纹,声音沙哑却柔和。
“不会,下使从来不会骗主上。”
洛河满眼泪花:“骗子!!骗子!”
她一挣,便从他的手中脱出来,元安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慢慢将手放下,仰头看着站起来的洛河,轻轻说:“主上不信我。”
他要她信他,可她怎么敢信,他为自己做的这些,她要拿什么才能还上,难道非得把一方耗尽才算相爱吗?
前世也是这样,今生也是这样,这像一个逃不开的怪圈,他永远走在她前面一步,而她怎么赶也赶不上。
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她呢?
身旁传来匆忙脚步声,狭窄阴暗的走道被入口处的亮光充满,宫灯摇晃吸引着所有犯人的目光,身侧的小太监忙跪下,紧接着齐刷刷一片跪倒之声。
“太后娘娘千岁!”
洛河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但手中的栏杆却越发冰冷坚实,她眼尾扫过朝二人走来的众人,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她想,若是两人就这样死了,也应当是死在一处才好。
“砰!”
她肩膀抵住铁门,额头狠狠朝上撞去。
好痛!
她踉踉跄跄地坐倒,温热的液体从前额缓慢流下,她本想尽全力最后看一眼元安,却头晕目眩后仰倒下,目光错位滑向了正在朝她走来的仪驾。
太后娘娘……
洛河瞪大眼睛,听见自己的血液从身体中流走的声音。
太后娘娘……
为何……
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系统报错!请宿主尽快逃离……世界正在崩塌……&**@#”
蓝屏一闪而过,眼前的地牢监狱消弭,幻……
-
“一拜天地”
入眼是大片红色,鼻尖萦绕着酒气和爆竹硝烟味,耳边环绕着宾客交错的祝贺交谈声,满地的红缎彩带,气氛厚重暖和令人心安。
洛河起身,亮黄的流苏在盖头底下摇晃着。
发生了什么,她刚刚不还在大牢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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