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是我母族,我母亲是外祖父的独女。
母亲病逝后,外祖父坚信是有人害了母亲,数次上奏,请求彻查此事。
可他只是个六品小官,出身于被称为蛮荒之地的平南的他,在官场上都屡屡遭受排挤,自然更是人微言轻。
一日又一日,递上去的折子永远是石沉大海。
心灰意冷下的外祖父,毅然决定辞官回乡,
但这并非意味着放弃。
外祖父家是平南的一个地主,也还算小有资产。
外祖父回乡后将一半家产变卖,毅然踏上了走南闯北的经商之路。
梁国重农抑商,商人的地位低下,刚开始的坎坷艰辛自不必说。
外祖父和外祖母硬是坚持了下来,原因无他,唯有为女复仇的信念一直支撑着他们走下去。
直到现在,贺家商行已是平南一带最大的商行,在梁国各地已有票号、钱庄、当铺、粮店等一百多处,甚至涉猎海上贸易。
但贺家行事低调,外祖父又刻意隐瞒身份,因而甚少有人知道此贺家竟是端王母族。
二皇兄登基那年,兄长十五岁。
外祖父想尽办法与兄长见上了一面,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甘心吗?”
兄长坚定地回答:“我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呢?
母亲遭人所害,他和妹妹受尽冷眼与欺辱,随便一个宫人都可以对他们踩上一脚。
在那吃人的深宫之中,没有任何公理可言,有的只是权力倾扎下的黑暗。
他们只要行差踏错一步,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之境。
而害他们欺辱他们之人,仍安然地稳坐高位,他们的生死不过是当权者的几句玩笑便能决定。
他们奋力挣扎,最后却只能悲凉地发现,即使低到尘埃里,也仅仅勉强够活下去。
所以兄长接过了外祖递来的利刃,毅然走向那条通往权力顶端的道路。
这些都是我从兄长那里知晓的,我从未出过宫,也未见过外祖。
母亲的仇,兄长已经报了,太后最后死于她当年给母亲下的七日散。
自幼欺辱我与兄长的二皇兄,死在了鲁王的刀下。
我不知道兄长这些年付出了多少代价,吃过多少苦头,很多次我看到了他刻意遮掩着的伤口。
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将自己在宫中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尽可能不为兄长添麻烦。
我望向悬在空中的一轮满月,那段如履薄冰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啊。
经过昨日简短的商议,我们决定扮作京中逃难的普通人家,我和小九、云宣是王嬷嬷的女儿,温言则是我们的表兄。
温言告诉我们,这次去往平南的路线他们已经走过两遍了,大体上是没有问题的。
王嬷嬷则为我们每个人易了容。
我摸了摸脸,手感与真正的皮肤还是略有差异,但镜中的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容貌平平的陌生女子。
我再看了看小九和云宣,在王嬷嬷的易容术下,她们也宛若换了张脸,若是不仔细看,几乎没有什么破绽。
我偷偷瞄了一眼温言,又偷偷瞄了一眼,忍不住憋着笑。
好好一个清俊少年郎,倒成了个浓眉虬髯的大汉。
小九和云宣早笑作了一团,我眼尖地发现少年虽面上还是一脸淡漠,耳朵尖却悄悄红了起来。
我赶紧制止了两个小姑娘的笑闹。
王嬷嬷边收好工具边笑说:
“易容术虽能改得了相貌,却很难遮掩住一个人的习惯与气质。”
“若是有心之人,行为细节处很容易便能看出端倪来。”
“如此只是为了方便行事。”
“只要隐藏好身份,凭着温言和暗卫们的实力,也没有大碍。”
我从未接触过民间女子,正担心自己扮演不好,听了王嬷嬷这番话,倒是放下了心来。
天刚蒙蒙亮,我们便出发了。
清凉的晨风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我没有感到任何逃亡的不安,反倒是满心的激动与期待。
我想起在宫中的姐妹们常说我是最喜静的人,既不爱与人交往,又不爱出门玩乐。
其实我却最爱读游记和话本子,常向往那些书里的山川美景和人间烟火,只是身在牢笼之中又能有多少选择。
太阳从山林间升起,洒在身上带着微微暖意。
我想,即使是狼狈地死在逃亡的路途中,也好过体面地蹉跎在深宫。
我们先到附近的镇上取马车。
街上摆着各种小摊,叫卖声此起彼伏。
王嬷嬷告诉我们今日是十五,民间赶集的日子,因此人会比较多。
小九好奇地左看右看,王嬷嬷怕她走丢便紧紧牵着她的手。
我们绕过了人多的街道,进了小巷。
小镇不大,我们很快就到了放着马车的布料店,店长认出了王嬷嬷,神色顿时带上了几分恭敬,带着我们去了后院,那里正备着一辆式样普通的马车。
无需多言,我们很快上了马车,由温言驾驶。
马车从布料店后门出去,很快便出了小镇。
近段时间来,京城附近并不太平,大城市盘查尤其严格,我们走的都是些相对比较偏僻的小路。
路面并不是很平整,我坐在马车上,被震得脑袋有些发涨。
小九体弱,在马车上更是小脸煞白,还下车吐了几回,最后枕在云宣肩上勉强睡着了。
我望向窗外。
现在已是三月底,即使是北方,也已是春意盎然时。
桃花和杏花还有不知名的野花和着漫山遍野的绿,开得张扬灿烂,空气中闻得见些许浅淡的花香。
宫中虽常有名贵珍稀的花草送来,养在温室里供人观赏,可我还是觉得,倒不如这份开在山野中的自由灿漫。
兄长曾在信中说,平南的春天相较于京城要来得早一些,且风景更为秀丽。
我暗自多了些期待。
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在一个小城找好了住宿。
坐马车赶了一天的路,我只觉得骨头都要震得松散了,又累又困。
客栈环境简陋,好在床铺用品还算干净。
吃了点干粮后勉强支撑着自己沐浴洗漱完,倒头竟睡着了。
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天色半明,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小心地绕开还在沉睡中的云宣和小九。
昨日两人争着要和我一个房间,最后只好三人挤在一起睡了。
我坐至窗边的小茶几旁,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这间房在客栈的二楼,窗口能看到外面的街道,路上行人不多,大都是店铺的伙计在准备开张。
包子铺的蒸笼里冒出热气,与春日早晨的寒气一撞,便成了一大团云一样的雾气,慢慢散在空气中。
两位伙计,一位进进出出搬东西,一位忙着给炉子里添炭,那店老板却好不悠哉,远看着他与药铺老板闲聊完,便昂头迈步回了包子铺。
太阳一点一点从云层中显现,街道便也一点一点熙攘热闹起来。
人来人往中,有穿着破烂的乞丐,也有身着绫罗绸缎的富人,更多的是穿着普通衣裳,勤勤恳恳干着活计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普通人。
他们有的脸上带着笑容,有的脸上带了愁苦,情绪都自然地呈现在脸上,不像宫中人总带着假面,我撑着脑袋观察,暗自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那农家姑娘装了一筐新鲜还带泥的莴苣,有人来买她便笑容灿烂地招呼:
“我们家的莴苣可是早晨刚从田里摘的,最是新鲜哩!”
一位老先生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往书斋走,衣着虽旧,却干净整洁。
我正想他应是个老书虫,一早便去书斋读书,却见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跟在他后面,伸手要去偷他挂在腰间的荷包。
我下意识站起来想要出声提醒,一颗石子便精准地打中了那只偷荷包的手。
那小贼又惊又惧,很快混进人群中跑了,老先生未曾察觉,继续进了书斋。
石子是从右边那间屋子里飞出来的,我轻轻敲了敲窗户,不觉带上几分笑意。
是温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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