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卫棠回到映莲轩,正要好好休息一下,知雁进来,说内务府总管孟公公带了个小太监来,因小主晋了位,照规矩,身边该添个伺候的太监。
这种事,内务府直接拨人就行了,孟良卿亲自送过来,不大寻常。想到先前冯忠那么快就得到了内务府的消息,卫棠已经把孟良卿这个人视作他的同党,立时打起精神,让带进来。
孟良卿身后跟着一个叫小禧子的小太监,俩人行了礼,孟良卿先让小禧子认了主,才恭恭敬敬地说:“奴才此次前来也是为了恭贺小主晋位之喜,特备了份礼,想私下奉与小主,还望小主笑纳。”
卫棠想了想,让清茉知雁先带着小禧子出去,才道:“孟公公有话不妨直说。”
孟良卿从袖中摸出来一个小绸布包,躬着身子,双手举过头顶,“这银子,是御膳房沈肇送到奴才这儿的,原本是为了打点小主出宫一事,未想被内务府的小太监知道,告诉了旁人,奴才御下不严,愧疚难当,若小主能指点一二,奴才也就安心了。”
卫棠一时不语,分辨着他话中真假,好一阵才道:“银子既然是沈肇的,孟公公没办成事,还给沈肇就是,另外再帮我带句话,多谢他念在同乡之谊的份上,替我奔走打点,将来他若碰到麻烦事,找人给我带个话,我也会尽力帮一把。”
寻常妃嫔碰到这种事,唯恐避之不及,孟良卿也没想到卫棠这样大大方方地讲了出来,想了想说:“奴才记下了。奴才还带了两匹绸缎,是特拿来孝敬小主的。”
卫棠笑着道:“孟公公有心。其实对孟公公,我也是方才那些话。”
孟良卿一怔,赶紧推脱,“奴才何德何能?”
卫棠道:“先前在乾兴宫时,我只是个宫女,被冯忠欺负,孟公公路过时说了句‘都不容易,也别太为难’,其实在我心中,孟公公与沈肇是一样帮过我一把的人,我自然不会随意忘却。”
孟良卿的神情又恭敬了几分,把腰更深地弯下去,“奴才不敢,奴才有眼不识泰山,那时候没有劝冯忠停手,是奴才的过错。”
卫棠摇摇头,“还是公公那句话,都不容易,为奴为婢不容易,做妃嫔也不容易,相互照顾着,是为了能稍稍活得舒坦些,孟公公既然懂这个道理,又何必推拒我想要回报的好意呢?”
从映莲轩出来后,孟良卿谦恭儒雅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跟着来的小太监问是不是卫小主不好相与,孟良卿道:“哪里是不好相与,实在客气得很。”
小太监道:“既然客气得很,公公该高兴才是啊。”
孟良卿摇摇头,“卫小主聪明,我是想着好好解释解释,莫要结下什么梁子,不想这卫小主几句话,倒把我也牵进去……先前让你打听冯忠那档子事儿,你打听明白了没有?”
“打听明白了,之前递消息的兔崽子没骗公公,冯忠确实对卫小主动过心思,为此还陷害了沈肇,现在冯忠算是恼羞成怒,听说还在和闻箫阁的那位琢磨什么。”
“作死的东西。”孟良卿骂了句,“要不是得知沈肇挨打蹊跷,我还蒙在鼓里,你给我盯紧了,再有这些瞎递话儿的,直接拉出去牙齿给打脱了!”
“是。”
“再有,冯忠那边,以后再不要来往,他早晚是个死,别让那血溅脏了咱们。”
“知道了,回去我就提醒他们。”
“映莲轩这边,平日里多上些心,若陛下一时想不起了,也不许咱们的人踩上一脚。”孟良卿说得郑重,“宫女出身,却走得这样稳,将来怎样,不是你我能猜到的。”
然而被人议论着的卫棠,自己心里知道,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得在脑中过许多遍,生怕一不小心就走进了死路,比起其他人,这一份所谓的“稳”,是被逼出来的。
好在从前做宫女时,王贵人喜怒不定,叫她学会了谨言慎行,如今更加仔细,在周呈衍眼中,便是别样的一番娇怯。
卫棠今日升了位份,算是她的好日子,晚上自然被翻了牌子,偏今日有紧急军报,乾兴宫灯火通明,大臣们进进出出,等周呈衍进清昭殿时,卫棠已经穿着寝衣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鎏金宫灯拢出一片朦胧的光芒,探在她的脸上,安静又温柔,周呈衍放轻了脚步,伸手准备将她放在床上,卫棠却像是陡然一惊,睁开了眼睛。
她目光带着茫然,与周呈衍对视了片刻,才慌乱站起,理了理衣襟,“见过陛下,嫔妾怎么睡着了。”
周呈衍刚要说话,看见她的脸,忽然笑起来。
卫棠无措,“怎么?嫔妾脸上有脏东西?”
周呈衍将她拉到铜镜前,卫棠一看,也笑了。
原来方才靠着的床柱,正雕着飞龙乘云,卫棠靠在上面,脸上印出一条龙尾巴,连鳞片都清晰可见。周呈衍抬手,食指拂过,有些嫌弃地道:“就这么困?”
卫棠笑着去拉他的袖子,“现在不困了。”
周呈衍道:“朕却累了,躺着说会儿话。皇后今天罚你了?”
卫棠赶紧摇头,“算不得罚,嫔妾只是站了一会儿。”
周呈衍颔首,又说:“朕这些日子会很忙。”
卫棠细想了想,渐渐地似乎激动起来,“是前朝有大事了么?”
周呈衍笑,“嗯,大事。”
卫棠一脸憧憬,“陛下出手,天底下没有什么事儿是解决不了的。”
周呈衍摇摇头,“便是帝王,也有很多身不由己之事。”
卫棠想了想,道:“嫔妾入宫前,听老人们讲过一些帝王将相的故事,从前的昏君都是肆意活着,陛下有身不由己之事,大概因为陛下是贤君。”
周呈衍捏她的鼻尖,眼尾微挑,“朕的阿棠很会说话。”
卫棠目光纯澈,带着点羞意,“嫔妾知道什么就说什么,陛下别笑话嫔妾就是。”
周呈衍本来已经累了,可看到她这副模样,心中一动,忍不住就将人搂在怀里,沉声道:“今天站得腿痛么?”
卫棠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闷闷地说:“不痛,皇后娘娘很快就让嫔妾回去了。”
周呈衍道:“是么?那让朕瞧瞧……”
卫棠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化在了周呈衍的撩.拨之下。
禁宫春深,红烛摇曳,一整天的疲累,让卫棠不多时就昏昏沉沉睡去,一觉到了天蒙蒙亮时,说完“嫔妾恭送陛下”后,她倚着清昭殿的门,默默出神。
现在的生活同从前做宫女时简直天差地别,可不知怎么,竟也就适应了,怪不得人都说要活得像野草,丢到哪里都能长。卫棠按了按胸口,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墙缝里长出绿芽的代价,被封存在这里,这辈子再也不被提起。
给皇后请安后,照例听了些酸言酸语,卫棠一如既往不放在心上,安安静静地回去。
可这日注定不平静,才弯过玉宸宫西北角,就见前头静昭媛和萧选侍站在一处,正对着叶宝林劈头盖脸地骂。
“一点眼力见儿没有,也不会说话,怎么本宫宫里的人就这般不中用,天天在本宫这里只会碍眼,说两句就哭。”
萧选侍唯恐天下不乱,“就是啊,看看人家卫氏,才几天啊,就做了御女,转眼就要挣上宝林了,叶宝林同我一样,都是景康二年那次大选进的宫,如今也两年多了,晋了一阶半阶没有?娘娘有心栽培你,可你自己不中用,就是熬干了娘娘的心血,也没有办法。”
卫棠听到提及自己,有意躲开,偏这条路是回映莲轩的必经之路,萧选侍又眼尖得很,一下子瞧见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说:“看看谁来了,卫小主风头正盛,我可得让一让道。”
卫棠行了礼,平平淡淡地回:“嫔妾不敢,还请昭媛娘娘和诸位姐姐先行。”
静昭媛扬了扬眉,“本宫正在教训宫里人,卫御女就在旁边站一会儿罢。”
卫棠默不作声地一屈膝,站去宫墙旁,听见静昭媛和萧选侍,一句话又一句话,刀子似得往人叶宝林心口上扎。
“生得也不算美,又不会来事,真不知道当初怎么就把你分到了永安宫里。”
“是啊,不若我俩换一换,我陪着昭媛娘娘,至少还能解闷逗乐,你瞧瞧自己这张脸,天天哭丧着,娘娘好端端的,做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宫中从来不缺人,要是觉得本宫支使你做点儿事,是委屈了你,就去回了陛下,趁早离了。”
“娘娘,您这就是为难她了,只怕她哭出一缸子眼泪,连陛下的面儿都见不着。叶宝林,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在这宫里,还是要识大体、随大流,昭媛娘娘能抬举你,也能让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这些话,卫棠听着总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恍然记起王贵人从前也对她说过类似的,眼见叶宝林低着头,只敢默默流泪,连擦都不敢擦一下,心中多少有些怜悯。
静昭媛宣泄完,令叶宝林在这人来人往的宫道上跪半个时辰,又嫌恶地看了卫棠一眼,才带着萧选侍和宫女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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