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章

一早掌膳便备了一架马车,朝京郊酱苑赶,临去前我去司药司辞别姐姐,她特寻了一本崔浩的《食经》给我。

我一路翻着书,闲聊了会,张掌膳便禁不住睡意靠在车中小憩,我瞅着她年不过三十,姿容端庄,行事妥帖不亚于知非之年的老者,听人说她之前也曾想过出去嫁人,不知什么缘由,断了出宫的念头,一心扑在宫中烦琐事上。

正读到飞鸾脍如何做时,车辙猛地咯吱一声停了,张掌膳也被惊醒,下来问车夫发生了何事。

车夫说:“不知哪个贼子刚刚行过,害得马驹子受惊了”。

原来刚过去个骑快马的,小马驹子禁不住,吓得蹄子一个劲打战,我只得下了车,取些干草和水给车夫喂马。

不想前面骑马的不知什么时候掉过了头回来,

见状道:“真是对不住,可否妨事。

张掌膳指给我道:“这不是那日那个酒蒙子吗。”

我收好书定睛一看,还真那个少将,只不过今日正经穿了戎装戴了兜鍪,不似书生,倒像个正经将军了。

张掌膳既认出了免不得上前作揖:“我二人因公事要到酱苑一趟,不想叨扰了将军,马驹只是受惊安抚一会便无碍,将军有事还请快行自便。”

我在后面站着,正想撞上这醉汉总没好事,那人下了马系在一旁树上,眼光似是也认出我,眼神闪过一股惊疑。

柔声道:“无妨,本就无甚要紧事 ,戎马之人马背上的事总归比你们闺阁女子略懂些。

让我瞧瞧,说着上前轻抚几下马驹又拍了几下马背。

我见小马驹子眼神还是呆呆的,他回头对掌事说道:

“它今日受了惊,再赶路终归不妥,而且眼下天又快黑了,不如用我的马。”

掌膳只觉不妥,眼见车夫拉了半日,那小马驹子愣是不挪一足。

只好应道:“如此就只好劳烦将军了。”

随即换了马辔让那车夫自行带病马回了。

我瞅着天色慢慢暗了,赶紧点了灯笼递上前去。

夜色幽深,圆月伴着几点星光,月色下幽幽草影随风轻摆。

那人吟道:“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张掌膳笑道:“将军雅致,但小妇更喜后一句。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看似孤寂实则透着自在。”

我只闷着不敢发一言,过了会,似乎觉得路上太过无趣,那人没头脑的来了一句:

“姑娘爱吃?”

我料是看到我看的书便断言我是食饕不成,正想一驳。

掌膳笑回:“我二人因公去京郊酱苑,这丫头食经是正经要学做酱呢。”

那人笑道 “是我唐突了,对不住。”

“不过前日还要多谢姑娘。”

我想着这厮果真还是认出了我,便随口道:

“无妨,不过将军既不善饮酒,以后应当少喝才是。”

说完又自觉所言有失,不过若不是他,我也不必大老远跑这荒郊野岭。

不过虽是如此,也是那日之事,这群人才看中我行事,一时又不知该喜该忧。

见月影下的轮廓只顿了顿:

“好,小将必当谨遵女官大人教诲。”

约莫亥时才至酱苑,我忙着将细软杂物搬至院内,张掌膳道:

“更深露重,将军何不用些茶饭在此休息一晚。”

只隐约听见那人道:“军中还有要事,还须赶回去处理,说着似乎是朝着我的方向,况毕竟有女眷,多有不便。”

张掌膳留不住,只得让他自去。

次日起了个大早,我一早先在几处打听制酱的步骤,又将酱苑里外大致转了一遭,不多会光禄寺的谢泓谢寺丞也赶了过来说要一同查案,三人一同用早饭时。

张掌膳问:“里外可都摸清了,有不明之处但可以问谢大人。”

谢泓道:“非也,非也,此次酱味之失虽非同小可,但光禄寺着我前来仅为辅佐之功,凡事还是得仰仗张掌膳。”

我瞅着这谢大人言行之间虽通身的老学究做派,实际也不年长我几岁,倒也不觉得十分拘谨,便问道:

“大人,先前我读食经,制酱除了,乌豆,黄蒸,白盐,曲末,草橘,这曲末是为消化豆子成酱,黄蒸增酱色泽,白盐增酱味使其不腐,这草橘却为何故。”

谢大人笑道:“既为草橘,那便是草,自然取草色芬芳,这乌豆生来为油腻之物,加了曲末黄蒸发酵后更是醇厚,加些草进去便增加了草味,就同眼前的肉羹些许油腻,配上这橘皮就清爽许多。”

我小啜了口稀粥接着道:“小的搁家时就听闻做酒的人家常要去河边拔辣蓼草,也说是做酒用,这可也是一个道理?”

谢大人放下肉羹挺直了身板。

“是又不是,这辣蓼是加在酒曲中取其辣味,和草味终究不同,不过你能想到这一层也算是孺子可教了。”

我心下暗笑:“孺子可教,我与你年纪相仿,何来孺子。”

用好饭已经日出三竿,掌膳说:“早起我已特地去库房检查了新进的豆子,都是今年的新茬。”

谢大人又说:“新茬固然好,岂不知陈豆作出的酱更好呢,今日我们何不用这些现成的材料先做出一缸子放着试试味,若好便好,若不好,届时再想应对。”

伙计一听要作酱,这会子便将一应材料备齐了,只等开干。

说着谢大人携着众人齐去,特挑了最好的一个瓮里外洗净晾干,事先蒸过舂过皮的豆子也都凉透,老师傅分别将豆黄,白盐,曲末按比例放入豆子里搅拌,均匀后倒入翁中,直到满了后,盖上口拿泥将翁口边都封实。

如此,须得等上十来天,方可成熟放黄蒸,而放了黄蒸后又至少搅拌晒足三十日方能成酱。

忙完正是用午膳的时候,张掌膳拉了我悄声道:“一会子你便去曲室看看。”我问要不要叫上他,说着指了谢大人。

掌膳这才小声嘀咕:“早听闻光禄寺事少人多,一应皆是求酒足饭饱之徒占着茅坑不屙屎之辈,今日我可算领教了,巴巴的要做酱磨洋工,等做完黄花菜都凉了,尚食大人只给了我们十日准限,这十日后都得回去交差,交不好差,别说你晋升无望,便是我也得同你一起下去摘菜去,我看这厮存心拖延时日,必是有妖。”

说着又叮嘱我一番,我便借口解手,领着伙计叫蝉子的绕到了后院。

至后院,蝉子说,木扉内数排蚕架上,上面摊着的便是蒸熟的磨过的麦碎,再上面又用荻草层层盖严实了。

我从食经上读得,这便是酱曲的一种,成熟后麦碎上会长出黄色的菌衣。

我欲进去时蝉子拦住我:“大人不可,说来也怪,这酱曲像是识得人的,外人若进去,恐怕这一屋子的酱曲都得坏了。”

我只得退一步。

他又道:“怀娠的妇人更是一步不得靠近酱缸,前日晒酱处有个伙计家里刚添了小子,他回去帮忙了产妇照顾几日,管事都不准他再入这园子,说是这是几辈制酱人口耳相传下来得,也说不出是什么道理,照着办就行。”

我止步,让伙计取了些放袋子装好,看着菌衣长成一团黄色的绒毛。

便道:“莫非这黄色的菌衣是什么虫长出的,怕生。”

伙计大骇:“大人不要吓我,哪里有什么虫?”

我捂嘴笑道:“吓你呢,那这曲末在何处?”

伙计道:“曲末都是从造酒处取来得,并不单独制,说起这曲末和酱曲是有些相似的,都是麦子作成,只不过除了蒸麦还要炒麦加生麦,且做曲料时只用童子在特定时日和曲,制曲时莫说女子,就是我等污秽之人皆不得擅入靠近,唯恐冲撞曲神。”

我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想来曲末不止要做酱还要造酒,若是酒无问题,自然也不会影响做酱,便也让取了些,等回去再细看。

晚膳时,掌膳说她和谢寺丞,去了晒酱处,本想看看有无混入什么鸟屎昆虫,但看到酱苑的树都砍秃了,别说是鸟,恐怕虫都不往这爬。

我暗想,竟然无一处不妥的,不觉暗自悻悻许久,心里闷闷的,草草吃了,外头一阵吵嚷动静。

蝉子进来道:“隔壁庄子的里正喜添麟儿,特驾了车来带管事去吃酒呢。”

酱苑的管事只说有贵客不便去,蝉子上前道:“难得今日几位都是宫中来的,也操劳了一整日,何不带去松快松快呢。”

管事道:“你个猴崽子想吃酒就直说自己想吃,话锋偏要带上别人,既如此,你就带贵客也去长长乡野的见识,我一把老骨头且不去受这熬煎了。”

谢寺丞也来了兴致:“有好酒岂有不喝之理?”便也央着掌膳要去,掌膳本不欲去也不好让他一人独去。又看了眼我

我赶紧道:“但听您吩咐。”

说来我心中也闷得很,正缺个机会发散。

说着就乘着庄上人赶来的马车,我和掌膳,谢寺丞三人同往,说只顽半个时辰便回。

不多久到了地,这路程不过一二里远,赶车的说:“原来这庄子多受管事的照拂,长年偶需要酱瓮类肩挑杂工也都就近在庄子里找人,也解决了不少人的营生,且酱苑一年消耗甚多,有些丢弃的豆渣赏给庄上,或是给穷苦人家用来腌成酱菜,或是浇地作肥都是极好的。”

说完又怕多言。

掌膳便笑道:“我哪有闲心管你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只管作出好酱呈给上面,其余你们该怎么办便怎么办。”

到了席上,虽是简陋,果然上了几盏好米酒,见掌膳吃了不少。

掌膳道:“吃几盅无妨,不耽误正事即可。”

我便也斗胆喝了,几盅下去觉得两脸一阵滚烫,略过长桌席面,直瞥见对面是一熟面孔。

迷蒙间那人拿起酒杯颔首:“我与女官大人们还真是有缘,不过一日就又见着了。”

谢大人也举起酒杯。

“徐将军,这一杯,下官先饮,大人自便。”那人笑着举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我暗惊,这二人如何认识得?又想,一个酒蒙子,一个老油子,这桌席面倒是不缺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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