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都早。
在得到父皇的默许下，她搬出了宫，住进了已翻然一新的公主府。细碎的雪花飘落在府中的庭院里，邬雅站在廊下，看着手里的名册。不过数月光景，她麾下已聚集了二十余名官员，虽目前多是中下的小官，却遍布六部，也算累下了一些人才可用。
想起赴约去见的那几位边关将领，她没想到墨禹的手都伸进了军中要职。她轻轻合上名册，边关将领手握重兵，若他能拉拢几人，便等于在他的棋盘上埋下了一个引子。
次日清晨，邬雅便唤来锦心，低声吩咐：“去查查这几位将领的底细，还有给他们准备一些厚礼，要显得本宫诚意十足，却又不过于刻意。”
锦心领命而去，邬雅则转身步入书房，卫凌早已恭候在屋内。
“船运改革一事，定国公似有所动作。”卫凌低声道，“他举荐的船运司主管赵民，明日或在朝会上正式任命。”卫凌说着将手抄奏章呈给邬雅。
邬雅合上名册，目光沉静：“赵民……就是那个一年连升两级的能臣？”
“表面如此。”卫凌从怀中取出一张信，“但属下查到，他十年前在江南督办事务时，曾与当地漕帮勾结，私吞银或有三万两。事发后，他设计陷害了当时的副手顶罪，那人已在狱中自尽，私吞银两尽数变成查缴所获，立功升的官职。”
三万两银，一条人命，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掩盖了过去。
“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俱在。”卫凌语气肯定，“当年涉案的一个账房先生还活着，属下已将他安置在京城外。还有当年被销毁的账本。”
邬雅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把这些证据，送到都察院的汪御史手中。”
卫凌微微一惊：“汪御史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若是他出面弹劾……”
“正是要借他这把刀。”邬雅抬头，望着漫天飞雪，“墨禹在朝中经营多年，寻常弹劾动不了他分毫。唯有借汪御史这般刚正不阿的老臣的手，才能让墨禹无从包庇。”
*
翌日朝会，大殿内气氛凝重。
“船运改革一事，臣举荐赵民出任船运司主事。”
“赵大人在船运事务上经验丰富，定能胜任。”
墨禹：“陛下，赵大人确是合适人选。”
皇帝虚弱点头：“诸位可有异议？”
殿内一片寂静，无人出声。谁都知道这是墨禹力推的人选，无人敢在此时触他霉头。就在皇帝准备宣布任命时，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响起：
“陛下，老臣有本奏！”
汪御史手持奏章，大步出列。他年过六旬，须发皆白，却腰板挺直，目光如电。
“汪御史请讲。”
墨禹微微蹙眉。汪御史环视殿内，最终目光落在墨禹身上：“老臣要参奏赵民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满殿哗然。
赵民脸色骤变，急忙跪地慌声道：“汪御史何出此言？下官一向清廉自守，怎会……”
“清廉自守？”汪御史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奏本，“十年前你在江南督办事务时，私吞银两十万两，事后陷害副手周明顶罪，致其冤死狱中。当年收没的银两数还不及你实际私吞的半数，这些罪证，你可认？”
他每说一句，赵民的脸色就白一分。
殿内百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墨禹面色不变，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
“汪御史既有证据，不妨呈给陛下来。”墨禹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汪御史毫无惧色，将奏本、证据一一呈上。账目、证人供词，一应俱全，证据确凿。
赵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陛下明鉴！这、这都是诬陷……”
“是不是诬陷，一查便知。”汪御史目光锐利如刀，“倒是定国公，举荐此等贪赃枉法之徒，不知是何居心？”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开。
墨禹眼神晦暗，双眉一挑，很快恢复平静：“是我识人不明，受其蒙蔽，自当向陛下请罪。至于赵民……”他看向跪地发抖的赵民，声音冰冷，“既然涉嫌贪腐，理当严查。”
一场本该既定的任命，就这样被搅乱。
……
定国公府书房内，气压低得骇人。
“好一个汪御史！”墨禹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好一个铁面无私！”
福顺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大人息怒……谁能想到汪御史会突然发难……”
“突然？”墨禹冷笑，“那些证据如此详尽，分明是有人早就准备好了！汪御史，一个将要告老回乡老御史，从哪来的经历，这么恰巧弄十年前的账目副本？”
“大人的意思是……”
墨禹神情阴鸷，“除了她，还有谁？好个公主殿下……是我小瞧了她！”
这盘棋局本不该将她牵扯进来，她偏要参与，那么就一起承担着即将掀起的风暴吧。
邬雅……如今，容不得你后悔了。
“她确实有所成长了……”墨禹喃喃自语，眼神复杂。
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叫“禹哥哥”的小丫头，终于长出了有自保能力的獠牙。
他走到窗前，目光幽深看着院中积雪，仿要将那皑皑白雪都灼出两个洞来，胸口因情绪压抑起伏不定，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罢了，既然她已踏入这漩涡，便由不得她再全身而退。
*
雪后的公主府狭道，寂静无人，邬雅独自走在回寝居的路上。
朝堂上的风已经被她搅浑，她知道墨禹不会对此善罢甘休。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狭道里显得格外清晰。邬雅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寒风吹过，吹起她鬓角的碎发。
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便没有了回头的可能。
在拐过一道墙时，一个高大的阴影挡住了她的前路。
邬雅脚步一顿，抬头望去，正对上墨禹那双幽深似海的眼眸。他站在那里，像座无法逾越的山，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
邬雅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公主殿下好手段。”他一步步向她逼近。今日墨禹未着朝服，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他气势凌人。
墨禹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胆子大了，还真让臣措手不及。”
邬雅没有退缩，挺直了脊背，坚定与他对视，“定国公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本宫与你不一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墨禹眸光一闪，“公主以为，这样就能反抗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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