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蔡阿婆为我的事费心。”
谢慎数了二百文钱给蔡牙婆做佣金,而后又取了一锭重约三两的碎银交给黎娘子:
“叫你父亲好生养病,若请不到好郎中,谢某也略通医术,你可以带他来看看。只是婚姻大事,应慎而重之,万不可病急乱投医,到时酿下苦果,悔之晚矣。”
黎家贫贱,家中上下一年也挣不到三两银子。黎娘子在蕉园中做活,除了最忙的那一两个月,平时实则一个月只得两三百文钱。
她家中男子大多怠惰,得闲宁可与村头一帮闲汉聚着瞎侃山,今日去旁人家吃酒,明日又带一帮子人来家吃。十几二十个人吃一顿,如蝗虫过境,家中米粮被吃空,母女只得在灶房中劳碌,到头来连桌子都不许上。
她原以为世间男子都是如此,直到见到谢慎。
那三两银子攥在手里,明知不该要他的钱,却又舍不得放手。眼眶一红,回想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不由落下泪来,壮着胆子问谢慎:
“这是大人给的聘金么?”
她其实想求谢慎早些娶她过门。只是嘴巴像被锯了一截,说不出那些出格的话来。
谢慎摇头,淡道:“黎娘子不必为一点小恩惠蒙蔽双眼。我这个人性情凉薄,极难相处。等你更了解我一些,相看两不厌,再说纳娶之事。”
他同情她的处境艰难。可察觉到她急切的目光,心头不禁又生出强烈的反感。可他年岁已不小,总不能再任时光蹉跎,也该试着与女子正常相处。也许一次两次后,心头那股排斥厌恶的情绪就自然而然会消散?
等谢慎离去,蔡婆子眼热地瞟一眼黎娘子手里的银子,意有所指道:“若不是姨母,你哪里能交到这样好的运道。你爹原先将你卖给村中的豪绅,隔天却被人打得鼻青脸肿退了亲。那一方的人,哪家不看你的笑话,只有姨母念旧情,一心想为你好罢了。”
原来这黎娘子并非什么养在深闺的女儿家,两个月前曾嫁过一次。她家中困顿,阿爹和兄弟又游手好闲,将她高价卖给村中一户豪绅做妾。
只是新婚夜却未落红,那豪绅气极,将她打得半死不活,次日将人送回黎家,又把一应聘礼全部抬了回去。
黎老爹非但不怜惜女儿挨了打,反而脱了草鞋又抽她一顿,斥骂她不守妇道,令他鸡飞蛋打,又丢了好大的脸。
蔡婆子此时提起这事,自然是要黎娘子莫忘本。若谢慎晓得这桩烂事,如何还会要她呢?因此黎娘子识趣地挽了蔡婆子的手臂,讨好她道:
“我是个命苦的人,亏得姨母不嫌弃。往后还需仰赖姨母之力…不如这钱,我拿去银铺里绞了,咱们一人一半?只是此事万莫告诉我阿爹,你晓得他是蚂蝗一样的,没个知足的时候,哪里见得我手里留一文钱。”
祸害活千年,黎娘子的老爹别样不好,唯独身体硬朗,自然并不需要钱看病。说他病重,一则怕谢慎登门,被村中人搅黄了婚事;一则为博取同情,好早些嫁出去。
她当初找蔡牙婆说亲,唯独提了一个要求,只要对方是异乡人。到时嫁进门,新婚夜做些手脚糊弄过去,将来跟着到远方谋生,一辈子不回浦城乡下那个小村子,过去的事情也都守口如瓶。
蔡婆子与黎娘子的母亲同姓,因此论起来姨侄相称。见黎娘子知情识趣,笑意里显出两分真心来。
二人一路往银铺去,蔡婆子惯爱说长道短,便与黎娘子打听起旧事:“你原先相好的那个,如何不娶你?女人家名声毁了,亲事多艰难。”
这话如一记重拳捶在黎娘子心上,她霎时面色僵硬,好半晌才嗫嚅道:“姨母说的什么糊涂话,我并没有什么相好的人。”
蔡婆子斜睨她一眼,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我还道你从前不开眼,被哪家的小子哄骗了身子去。天可怜见,白受这番莫大的冤屈,可见苍天无眼。幸而遇到老婆子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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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宪出门时,恰见王琨竟候在门房处,一见她便迎出来,笑道:“还有两刻才开宴,公主是要提前过去么?”
他笑容和煦,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见谄媚之色,却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这样一个人肯鞍前马后操持在侧,无疑叫人心生好感,想要倚重于他。
只是有孙曦的红毛丹在前,刘宪疑心他别有所图,因此蹙起眉尖,目光有两分警惕。
王琨这些年来,察言观色已是根植于骨子里的本能。立时就察觉到新安公主神色有些不对,刘宪恐怕识穿了他的意图。
他做事情向来不着痕迹,想必刘宪即使有所怀疑,也没有证据指摘。他自然不必上赶着去解释什么,为博取她的好感,又与她提起谢慎来。
“谢大人就住在衙署附近不远,他一个人住,往日惯常爱在衙署里搭伙,不如去请他来,一道用午膳。”
刘宪原就要出门寻谢慎,本打算让门房领路,见他主动提起,也有心想验证他嘴里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因此点点头,两个人一道骑马出门。
谢慎住得不远,只是家中大门紧闭,敲了许久的门,并无人应。
二人等在他门前台阶下,因为陌生,王琨寒暄之话说尽,刘宪态度始终不冷不热,一时无话冷了场,只听得鸣蝉聒噪,场面有些尴尬。
刘宪百无聊赖下了马,旁若无人坐在台阶上,用马策戳石阶缝隙里的杂草,漫不经心问王琨:“你不是与谢慎交情颇深?如何也吃了闭门羹?”
王琨牵着马,一脚搭在石阶上,并未与她辩解,只是垂目细看她。
初见时,这位新安公主无疑是皎若明珠一般的存在,鬓发如墨,眉目虽昳丽,却有一股干练飒爽的英气在,风尘仆仆的甲胄之下,除了身板不若男子强壮扎实,与一众将士相比,看不出多大的区别。
可这会子,她才梳洗沐浴过,长发全都用玉簪挽在脑后,一身薄柿色的窄袖骑装,瞧着清新又利落,有股子说不出的风流婉转,顾盼之间带着惑人心神的勾魂摄魄。
对着旁的男子一副漫不经心,率性而为的模样。可为见谢慎,看似简单的装束里,领口簪了一朵馥郁的白兰花,露出底下一抹天青色绣凤凰的兜衣,骑装的腰身收得细细的,衬得胸前玲珑浮凸,尽显女子净妍美好的身段。
十年未见的人,也不知为何就得她垂青,不顾女子的矜持和身份,巴巴地跑到人家门口石阶上坐着。
可这样,谢慎就能为之神魂颠倒,不计前嫌,领受她这一番盛情,对她生出好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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