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铮的手不自觉握了一下,在江持盈看来等同于在她腰间掐了一下。所以陆闻铮抽出匕首蹲下来准备给她裁裤腿时,江持盈凭借她过往人生和男人近距离相处那约等于零的经验,干净利落且准确地,一脚蹬在陆闻铮心口。动作如此突然、流畅,纯属无需经过大脑的肌肉记忆。
“你干嘛?”陆闻铮摔坐在地上,微微睁大了眼睛,小姑娘给他来这么一下子属实没想到。
江持盈自己也张大了嘴巴,在心里懊恼,脚在前面踢,脑子在后面追,便又嘴硬反问:“你……干嘛?”她指指他手上的短匕首。
“你说呢?”陆闻铮无语,“给你裁裤腿。”
“哦……”理亏就闭嘴。江持盈这下不说话了。陆闻铮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又蹲下来,一只手握住她刚刚蹬他的那只脚的脚踝,似乎带着一点报复,他将江持盈细细的脚腕圈在虎口里,重重握住又往下拉了一下,然后另一手将遮住脚面的裤腿堆上去。
“呲啦——”匕首刺破麻布,陆闻铮顺着布料纹理将长出来两截的裤管撕下。比画了一下长度,刚好齐脚面,又将她两个袖子多的部分依样裁去,四截布条首尾打结连在一起做了一根简易的腰带给江持盈,让她把宽大的外袍系紧,这样一改,衣服完全就是江持盈的尺寸了。做完这些,陆闻铮头都没抬闷闷地说:
“吃饭。”
生气了?江持盈自觉刚刚那一脚蹬得实在不合适,默默吃饭,不敢说话。不过这几天她本来就该是个哑巴,不算尴尬,她安慰自己。
江持盈吃得小心谨慎,一边吃一边偷瞄眼前人。看着高高大大的一身匪气,吃起饭来倒是文雅,她饭才吃了一半,就听见陆闻铮把碗搁在桌上,说:“我还有事,你在这好好待着。”
啊?江持盈没想到他又要出去,自己还有事没问他,之前几日见不到他,刚才洗澡闹了一通也没想起来,本想等尴尬的气氛缓解些再开口,还没找到机会,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陆闻铮回头,只见江持盈顶着一张白净的脸,一只手拽着自己的袖角,两只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乞求。他将袖子从她手里扯回来,淡淡地说:“没关系,恩将仇报,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恩将仇报?没关系?难道他以为我在跟他道歉,就为了刚刚踢他的事……好吧,就当我道歉吧。
陆闻铮看着江持盈眉毛一挑的惊讶样,似乎读懂了他的内心活动。他说“你难道不准备跟我道歉?”
江持盈连忙摇头,又连忙点头,道歉道歉。
陆闻铮冷哼了一声,道:“算了,说吧,怎么了?”
江持盈刚准备开口悄声说话,余光却看见外头有人路过,正往小院里看。
于是就用筷子的一端沾了汤在桌上写字:
【何时走?】
“明天。”陆闻铮答得干脆。江持盈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抿着嘴朝他笑了笑。陆闻铮看见也不自觉勾了勾嘴角,然后出了小院。
江持盈目送他的背影,一颗心咚咚跳。如果这个霍老六没有骗他,明天她就能逃离苦海,等回了扬州,到外祖家,一切就都好办。她笑眯眯地吃完饭快乐地钻回小竹屋收拾行李,尽管真的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一直到晚间,江持盈的心情都很好,她倚在小竹屋的窗口看河边的风景,浓郁的绿色在夏天的黄昏下的色调让人感到宁静,渔民的号子声断续着从远处传来。橘红色的夕阳给水流、给山坡,给小竹楼都染上一层惬意,一丛丛芦苇随着夏风摇晃,偶尔几片叶子还会被吹进窗口,想要装点这幅乡野夕照图。阳光照在窗框上,照亮了江持盈的脸,似乎也照亮了她的命运。如果不是落难,如果不是在贼寇的地盘,我应该会很喜欢这样的风景,崔先生会让她们画下来吧,江持盈想。
天渐渐黑了,有点奇怪的是,陆闻铮还没有回来。
外面已经敲起了梆子,估摸着时间,巡查的人快来了。江持盈是有点担心的,前几日这个时候陆闻铮都会回来和守护招呼一声,尽管随后他又会悄悄离开。今天怎么……
江持盈从小竹屋出来,背着身坐在凳子上,余光紧紧地盯着从山坡上下来正一户一户巡查的守卫。
他手上的灯笼晃悠着到了小竹院,还和往常一样往里探了探脑袋,江持盈屏住呼吸,坐在桌前,装作喝水,那人看了看就准备要走,江持盈松了口气。茶盏刚落在桌上,却听见一声:
“喂!小矮子。”
什么小矮子!江持盈咬牙切齿,但知道是在叫自己。她转头,是那个守卫,他怎么回来了?
“你霍大哥呢?怎么没见?”那个守卫问。
江持盈故作镇定,一边比一个“嘘”声的手势,一边将桌上的油灯往小竹屋门口靠了靠,微弱的烛火下,能看见小竹屋的榻上躺了个人影,然后他冲守卫摆了摆手,自己打了个大哈欠往外间的藤榻上躺下了。
那守卫晃悠了两下脑袋,自言自语念叨了几句,走了。
江持盈却不敢动,继续躺在藤榻上,过了一会儿才掀开眼皮看外面,守卫已经不见踪影了。
好险!
陆闻铮今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来,但是凭借这几天的表现,江持盈摸索出了规律,晚间是山寨巡查的重点,如果被发现他们有一个人不在,肯定要盘查,绝对不能让山寨的人盘查到她的身份。她用枕头和衣服在被子里做了一个假人。晚上黑加上油灯的光线弱,不仔细看真像一个人睡着了。
江持盈虽蒙混过关却心有余悸,睡在往常陆闻铮睡的藤榻上,闭着眼不敢想万一被发现了会怎么样。藤榻上若有若无地传来一些气息,松木香混着药香,还有身上这件衣服,这些都使得江持盈不自在起来。
陆闻铮给的这套衣服,从里衣到外袍都是男人穿的,粗麻质地的里衣和江持盈自己那件丝缎的触感差距甚大,麻料的衣服粗糙生硬,不得不贴着身上,好像粗糙的带着老茧的指节,磨得自己的肌肤有些疼。江持盈想起了日间他给自己裁裤管时,圈住脚踝的那双手,就是这种感觉。
江持盈难受的翻个身,刚爬起来,下一秒便被门口跌跌撞撞进门的陆闻铮抱了个满怀。陆闻铮整个人仿佛脱力般重重地压在她身上。
江持盈不知道这人什么情况,挣扎着将两手从他腋下钻出,在男人背上使劲拍了拍。然后?在他耳边喊:“六哥!霍六哥!”
她这一拍,男人闷哼了一声。
江持盈搓了搓手指头,黏黏的,她再往他背上摸一把,仔细地在油灯下辨认——是血。
“你怎么了?”江持盈头脑一片空白,难道他们被发现了?贼人杀人灭口了,江持盈心跳得不行,但又不得不支撑着打起精神先把人扶起来。
她终于将人扶进里间的竹屋里,让他坐在榻边,上半身趴在竹榻上,自己举着油灯把他后背仔细看了看。
是刀伤。皮肉由浅到深被整齐地切开,血从肩头溢出来,已经染红了一片。这样不行,得先靠压力止血。
江持盈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候父亲刚领兵没几年,有时候受了伤回来,他总让军医先给士兵们处理伤病,都是自己给爹绑止血带,换药。爹还老笑她力气不够,让她扎得紧一些,后来江持盈熟练了,还能在伤口处系个蝴蝶结,惹得爹娘一阵好笑。
时隔多年,没想到在这用上了。
江持盈扯过她里衣的缎带,先包扎了一圈,太短了,不够。只能再裁一些布条,于是学着昨日陆闻铮帮他裁衣袖的样子,试图将衣服撕一块布条。可粗麻布料毕竟硬挺有韧劲,江持盈拽得指节发白才只扯了一个小豁口来。
得找一把刀。她记得陆闻铮的匕首藏在腰侧。她探身过去在他腰侧翻找,可皮质的腰带上什么都没有,昨天他明明是从腰侧拿出来的,到底在哪?她又趴在陆闻铮身上,将那腰带细细摸了一遍,忽觉有一段的腰带似乎要厚一些。难道藏在里侧?
她用力将腰带翻起来,能看到浅浅的银色,摸上去有些凹凸不平的花纹。这应该是刀柄的部分,一柄薄薄的软刀,紧紧地收在腰带的里侧,不仔细找确实很难发现。
江持盈只顾着找匕首,没注意到她这一折腾,身下的人已经醒了。在她好不容易把两个指头塞进去把匕首抽出来的那一刻,猛地被人握住了手腕,手被反剪在身后。
“你干什么?”江持盈急了。
陆闻铮方才昏昏沉沉,感觉到人在他身上折腾,竟还想拿他腰间的匕首,他转手便擒住对方。
任何时候不能让敌人的刀锋对准自己的胸口,那是行伍之人的防御本能。烛火微弱,男人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陆闻铮道:“你想杀我?”
“你是傻吗?”江持盈气呼呼地回应挣扎道:“止血带不够,我裁衣服。”
陆闻铮终于放开了她。
江持盈试了裁下衣袖却还是扯不动,一眼看到自己晾着的另一件里衣,犹豫了一下还是扯了过来,丝绸的锦缎在她手中粉碎,“呲啦”裁下两道,把伤口清理后,包扎好。
前前后后忙了好一阵,已是子时。
陆闻铮靠在榻边,没有动静,江持盈也靠在竹榻边,枕着手臂歇了一会儿,见陆闻铮一直这么安静,倒是觉得奇怪。她便又爬起来看看情况,看他眉头微皱,呼吸热腾腾的,有些反常,她将手背贴上他额头,好烫!烧这么厉害可不行,得找药。哪里会有药呢,陆闻铮着伤来得莫名,肯定不能让旁人知道。江持盈脑子里搜罗了一圈,想起来之前在船上陆闻铮的那个包裹,那些他仔细打包的瓶瓶罐罐里,应该有不少是药。而且昨天他听到陆闻铮跟守卫打招呼时提了一句,说明货品都点好了,过几日就可以运上山。这么说,眼下,东西应该还存在码头的仓库。
既然如此,得冒险去一趟。不然这个霍老六失血过多昏过去,明天谁带我出贼窝。
江持盈:极多不压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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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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