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拜师宴月饮少年愁(一)

“祁荀。”他的声音很轻,那种头晕眼花的感觉如潮水般势不可挡地向他袭来,他拿起书箱抬眼看向应纾,“……若你没有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祁荀跌跌撞撞地离开阁楼,霞光漫天之下,金辉映在他的脊背,他的步子越来越吃力,没往前半步都是折磨。他想停下来喘口气,却察觉出身后的脚步声亦戛然而止。

他缓缓回头看向假意拨弄树梢桃花的人,对方左手中还攥着什么东西,神情有些局促。祁荀见状稍稍拧眉,当即一字一顿道:“你为何要跟着我?”

“我……”应纾不自在地别过头,伸手挡住半边微红的脸,“我这不是怕一个没看住,你就忽然晕倒么?瞧你现在弱不禁风的模样,脸比纸还白……不如我送你回去?”

祁荀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尽管他的内心告诉自己,应纾和他们不同,是个好人,但他尚存的理智却在极力反驳这个危险的想法,富贵承天之内,他能信的只有自己。于是他婉言回绝道:“抱歉,国公府的马车就在外面,不劳烦你费心,就此别过。”

他深吸一口气,旋即快步往国子监外走去,好在他趁意识清醒时回到马车内休息,否则他又该不知不觉地昏倒于某处。

目送祁荀渐行渐远的人僵滞在原地,应纾无奈叹口气,脸上的笑容也逐渐苦涩,他垂首看向躺在左手掌心的铜雀,喃喃道:“为何会拒绝呢?我长的有这么可怕么?”

与此同时一道明亮的声音自身后的长廊内传来,“少主,您怎么会忽然来这里?”

应纾迅速转过身,看向朝自己走来的随侍,他捂住嘴轻咳几下,抛起手中的铜雀又迅速接住,他迟钝回应道:“我已有些时日没来国子监,想趁此机会四处看看,顺便把这枚我从边塞带回来的铜雀藏进阁楼……但方才遇见了某些意料之外的事。”

“所幸这枚铜雀不必再被我藏起来,因为我已替它找到归宿,我会把它交给那个人。”

“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去罢,否则待会国子监的书童该闭门上锁了。”随侍如是说道。

应纾不紧不慢地点头,他的目光始终放在祁荀离开的方向,耳畔尽是随侍絮絮叨叨的声音,“少主,夫人早就吩咐过,让您在回承天的这些时日里休养生息,国子监的听学本就是您向圣上请赐的旁听位,所以学堂的课业落下便落下,半个月后您就要再度出征,也不晓得您下次归京又是多久……”

“嗯,我知道。”应纾打断随侍的声音,脑海里的那抹深刻的身影始终没有消散,他的脸上还尚存几分淡淡笑意,“……但日后,我还是想来国子监听学。”

随侍发话的语气明显有些哀怨,“哎——少主,您非来不可么?”

“非来不可。”

皓月已然点缀于半黑的苍穹上,繁星闪烁,遥望人间的喧嚣与热闹。

祁荀回到镇绥国公府后,他边走边扶住疼痛欲裂的头,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子后,匆忙饮尽婢女端来的汤药。他望向漫天霞光,想着时间还长,便躺在床榻上昏沉睡去。

但等他被梦魇惊醒时,已是深夜。

好在祁荀的病已经痊愈,虽然他现在满身是汗,但他的脑袋和身子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重,耳目和意识也清明许多。

他撩开不小心缠绕在腕间的细绳,一道被火焰灼烧留下的痕迹陡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这是他年幼生火做饭时,不慎被炉灶下窜动的火苗瓢出的旧疤。

彼时窗外月光莹莹生辉,祁荀散漫地卧在软榻上,四肢敞开,目视上方交织的纱帐,他现在的心境从未如此平静。

就在他快要再度陷入沉睡时,一道悠扬若游丝的笛音萦绕在周围,似与长夜春花相交融,抚慰未眠之人。

祁荀鬼使神差地爬起来,披上外袍后,便沿着笛音的方向踱步而去。

他穿越长廊一路来至后院,波光粼粼的池水荡漾,荷叶塌着脑袋沉睡。祁荀止步于通往水榭的石桥前,只见在不远处的木亭上盘坐着一道熟悉的背影,他几乎是立刻认出,此人便是白日尚在祠堂受罚的景凝知。

坐在木亭边檐的人身体微屈,吐息紊乱,握住竹笛的手隐约有些发抖,似乎是因其背脊的伤口所致。皎洁的月光倾洒在景凝知的身上,晚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一滴冷汗凝于苍白的脸颊,显得他脆弱不堪,仿佛再也没有以往的恣意轻狂。

祁荀的兴致当即败下来,可他刚作势要离开,却不料身后陡然乍现一阵细风,一枚银粒自景凝知的指尖弹出,朝他极速飞来。

他下意识抬手挡住穿风而过的银粒,但银粒在离他咫尺处时,忽然化作漫天银粉,在月光的映照下生辉,最终随风散开。

待祁荀再度睁眼,景凝知已经同他擦肩而过,对方握住竹笛的手在空中比划几下,抱怨的声音随之响起,“扫兴。”

他掸去身上的银粉,愤懑地扭头望向尚未走远的景凝知,“你夜半不眠,到这里来吹笛奏乐,生怕不扰别人清净,所以究竟是我扫兴,还是你无礼?”

“牙尖嘴利。”景凝知突然顿住脚步,旋即折返回来,用手中的竹笛挑起祁荀的脸,他的眼神尖若冷刃,“我现在是不敢动你,但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意骑到我头上来撒野。”

“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旁人无权干涉,就算我今晚吵到他们,明日也没人敢来我面前说三道四,这便是你与我的区别。”

祁荀垂眸看向抵在自己脸颊边的竹笛,然后黑着脸拍开对方的手,满眼尽是不悦之色。在风拂过两人发梢之际,他冷不丁问道:“你对我的脸,是有什么执念么?”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景凝知的眼底闪过心虚,但很快被嫌恶代替,他反问道:“你究竟在自作多情什么?”

闻言祁荀半阖双目,环臂而立,他以探究的眼神盯着身前人。

他和景凝知初遇时,对方便拿锈迹斑斑的铁斧拍过他的脸,差点把他刮伤,后来还用手掐过他的脸,留下的红印子直到傍晚才消失,现在对方又肆意拿竹笛挑起自己的脸,这很难不让人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

祁荀缄默几瞬,见握竹笛的少年没有出声,于是随口道:“也罢,与你多说无益。”

他说完便径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愿同景凝知这个祸害多待片刻。

而被留在原地的景凝知再也不掩饰神情中的痛苦,他不禁咬住牙,伸手颤抖着捂住背脊上刚结痂的伤口。旋即他垂首看向握在左手掌心的竹笛,仿佛若有所思。

翌日清晨,朝露在日光下映得晶莹剔透,两名手捧衣裳和巾帕的婢女驻足于祁荀的屋前,其中手持衣物的婢女靠近几步,轻轻敲响紧闭的屋门,她的嗓音甜腻,“祁公子,奴婢们来服侍您沐浴更衣。”

话音未落,屋门立刻被里面的人拉开,祁荀的发髻松散,素衣单薄,眼神似有些疲惫,他忙不迭向二人让开道,“把东西给我罢,我自己可以,你们在外面候着便是。”

“是。”两位婢女恭敬有礼地朝他颔首。

青枝映日,春风送暖。

湢室内雾气氤氲,祁荀穿上单衣和外袍后,便推门迎上捧着水盆的婢女。

他无意间垂首看见水盆中映出的自己的容颜,一时之间,他竟然透过这面水镜回忆起昨夜的经历,以及那个捉摸不透的人,他抬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僵滞半晌。若非婢女搅动水面泛起涟漪,把祁荀的倒影驱散,否则他的愁绪会越飘越远。

待他盥面完毕后,便端坐在铜镜前绾发,但身后的婢女不慎手抖扯疼他的头发,不等他开口,对方当即向他下跪,“奴婢罪该万死,求公子饶恕……”

“无碍,你快些起来。”祁荀下意识把对方拉起来,他怕之前的事情重蹈覆辙。

他见婢女依旧面露自责,便缓缓勾起温柔的笑容,低声安抚道:“我没那么金贵,所以你也不必如此拘谨小心。”

“嗯……”婢女的眼眶有些发红。

后来祁荀为缓和僵硬的气氛,他主动开口跟身后的婢女交谈,“我见今日礼节繁琐,可是有什么重要之人来拜访国公府?”

“家主大人在前些日便邀请众多世家贵族之人来做客拜师宴,想必家主大人一定对您很重视,否则他也不会把拜师宴举行得如此隆重。”婢女抿唇回应道。

祁荀后知后觉地回答道:“原来如此……”

隐约间他已明白景丘所意为何,对什么越是避之不及,便是越要硬着头皮应对,景丘这是要彻底根除贫穷带给他的自卑。

婢女做完该做的事后,就匆匆退下,对方临行前不忘提醒道:“祁公子,待会家主大人会派人来领您过去,您在屋内稍等。”

“嗯。”他亲眼目送婢女躬身离开。

半晌后,祁荀坐立难安,他无法忽视心中的忐忑与恐惧,但他真正惧怕的不是重比泰山的权力,而是那些猜不透的眼,仿佛万箭穿心,要把他活生生钉死在那个地方。

就在他失神时,屋门被景丘身边的随侍叩响,“祁公子,家主大人和众宾客已候在主堂,请您尽快出来,在下引您踏入仪式。”

“我这就来。”祁荀用手帕擦掉手心的汗,旋即迅速起身朝屋外走去。

屋门再度被他拉开,刺眼又苍白的日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本就沉重的心,再添一层无法推开的块垒。他每走一步,大脑便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剥离残存的意识和理智,让他变成木讷的空壳。

祁荀现在如同溺水的人,他渴望能有一根浮木支撑起内心的不安。

应纾:是的,一见钟情[狗头叼玫瑰]

景凝知:[柠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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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拜师宴月饮少年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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