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初六，丁华月和丁春晖各携家小归去，丁大伯和娉舟终于恢复了自由。
“再躺下去我就要生蛆了。”
“我才是！”房间小，女眷多，三姑二姐都睡在了西屋，丁娉舟晚上也没办法说话。
不像丁大伯，占了病号身份，没人敢和他挤，晚上在屋里能走动走动，一旦有声响被人听到，就推到大伯母身上。
“委屈娉舟了，大伯给你拿糖吃。”
丁娉舟眼睛一亮，水果糖！无添加不伤牙。
丁泰然站着凳子往房梁摸，短促“咦”了一声，将油纸包拿了下来。
变重了？藏匿点被发现了！
他看向侄女，满脸受伤：“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丁娉舟满头雾水，心说这又是整哪出？
他坐在桌前，慢慢悠悠开袋，好奇里面会是什么东西。
石头粒，还是石头粒？
他儿时嗜糖，每颗脱落的乳牙背后，都有糖块的背影，爹娘便不让他吃。他却忍不住，被发现只能偷偷吃，久而久之也养成了藏糖的习惯。
多数时候是没事的，但糖消耗太快，又恰好被娘子发现，糖块就会变成石头块，自少年起便是。
五颜六色，还有一种乳白色的。
“这是啥？”娘子换花样了？不对劲，原本的粗黄糖还在，只是旁边多了些其他的，闻起来怪香的，但是太花哨，他不敢吃。
“水果糖。”丁娉舟随手挑了块黄色的丢进嘴里，嗯，柠檬酸酸，喜欢。
“吐出来，快吐出来。”这来路不明的东西，哪怕在家中也不能随便吃。
“阔以次的。”她闭紧嘴巴，防止大伯直接上手。
“介个是、草莓味，介苹果味、柠檬、蓝莓……”她边说边指，“这个是奶糖，牛乳做的，软的。”
糖块全部都是去了包装的，好在现在天气冷，没有化作一团，再过一个月，天气转暖，这些多少会融化一些。
“真的？”见娉舟点头，丁大伯拿起一块奶糖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双眼瞪大，“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大伯喜欢、以后还有。”丁娉舟说。
丁泰然察觉些什么，却鬼使神差地忽略了过去，就像让自己不再想：为何道士正好带着治疗腿疾的药丸。
“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他指了两样，又把一个黄的挑了出去，“酸，不好吃。”
“好吃，百香果味。”丁娉舟拿起，放嘴巴里，“香。”
侄女说的这果那梅，他一个也不明白，但也没问。
管他呢，有糖就行。
大伯确实吃起糖没个节制，从那天起，丁娉舟便算着数量投送，有时大伯旁敲侧击，她也全当听不懂。
在这吃糖尝鲜的偷偷摸摸中，爷俩达成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和默契，从此不论家中各个角落出现什么，丁泰然从不多言语。
适应期结束的那天，丁娉舟完全恢复。
冰雪消融，朝阳的大地冒出丛丛新绿。
二月第一天，丁家全家出动，目标南平镇西北方玉真观。为此，特意借了个板车。
丁大伯躺在板车中间，身下是厚厚的被子，身上也盖的严严实实，面色苍白，远远看去脸颊也有凹陷。
若是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这是个时日无多的。可丁家人清楚这人擦了多厚一层脂粉。
“爷爷好香啊。”龙凤胎趴在丁大两侧，悄声道。
小玉捂住明昭的嘴：“嘘，出村前，不许说话。”
“那娉舟姑姑抱我可以吗，明昭想要姑姑抱。”娉舟姑姑软软的，还会说好听的笑话，可有意思了。
“不行。”小玉看着坐在那一侧的姐姐，老成道，“只要你们不再说话，回家后就可以。”
两个小孩立刻住嘴。
丁娉舟想笑，但不行，只能目视前方，呆呆愣愣。
到了别人家院子前，众人几乎同时沉了脸，王大妮甚至叹了口气。
“丁大娘，这是去哪儿啊？”有好事的问。
全家出动，怪新鲜的，尤其还带着瘫子和傻子。老丁家一个外来户，在这附近也没啥亲戚，举家出动，不寻常。
正逢二月，春风复苏，地里没活，人闲话多，宽敞空地人群聚集，三两闲谈，话东西家长短。
这不，众人才觉得说累，新的话头就自己送上了门。有几个本打算走的，四处看看，又重新坐下。
束束目光传来，有好奇打量的，有同情的，有看乐子的，还有恶意满满的。
丁老太仿佛浑然不觉，脊背挺直，神情肃穆：“去镇西北看看。”
镇西北？那地方一片荒凉，正处风口，兴许雪还没开始化呢，去干啥？
有人反应快，嘴也快：“那地方不是有个玉真观吗，听说可灵了。”
“对对，我也听说过，镇上之前有个疯子，一到十五的晚上就上街狼叫，谁都抓不住，听说去了玉真观以后，就好了。”
“真有那么灵？”
“哎哟，这灵不灵的。你家摊上这事，不得去试试看。”
“大过年的看到这六根不全的，真是晦气。”
相比其他人的无心之话，这人嗓音特意提高，生怕有人听不到似的。
以往，这话多少能激怒丁家一两个人，但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说话，连个反应都没有。
丁勇诚低头拉车，王大妮也是踏着步伐前进。
很不正常。
“庆嫂子，别这么说。”有人看不过去，在她身边低声劝着。
“我说又怎么了，私下里你们谁不曾说过。”她啐了一口，“当年要不是他丁老二撺掇我们虎子去院试，我虎子又怎么会让房梁砸断腿！”
“如今他们家这是遭报应了！是老天爷有眼！”
丁娉舟看向爹爹，男人脸色如常，目视前方，脚步不曾停顿。
妇人的谩骂不断，有人听不下去了：“当年要不是丁二教虎子识字，你能舍得送他去书院学文章？他又能得贵人垂青，去大户人家做事？”
“就是，你们李家几辈子泥腿子，也就出了这么一个体面人。”
“你们现在都是好人了，当年他丁二去私塾教书，你们谁没去朱先生那阻止过？我不像你们，怕他们家晦气还什么都不敢说。”
小玉的拳头紧紧攥着，若不是今天出门前，奶奶特意嘱咐过，她真想去撕了这庆婆子的嘴。
龙凤胎此刻也有些懵，双眼湿润朦胧。
他们虽然还不能理解那些话的意思，但是却最能感受到直白恶意。
丁大伯将两个娃娃一左一右牵着，轻声安抚，而后不知从哪里抠出几粒奶糖，哄得两个娃娃瞬间眉开眼笑。
嚼着奶糖，小玉渐渐平复。奶奶说了，日子是自己的，关上门没人知道，外人说的不作数。
就像，姐姐和大伯都痊愈了，这些别人不知道。他们对丁家事实不了解，只想在嘴上讨些便宜，好像那样就能压丁家一头似的。
丁奶奶轻咳一声，旁边王大妮瞬间接收指令，她往外挪了几步，抬手在眼睛上抹了几下。
她眼睛红彤彤的看着不远处那些看热闹的，大声道：“我们丁家从未做过亏心事，今日去玉真观，神仙真人一定会答应我们的请求。”
话必，不再多说，一家人在春寒中疾步行走。
“这还真是要去玉真观啊？”
“哎，都是苦命人。”
直到远离人群，王大妮眨眨眼，凑到丁老太身边：“娘，我刚才说的行吧？”
“话不堵两头，给人想象空间，不错。”是要去玉真观，是有点事，可到底去做什么，随便你们怎么想，反正我们有没说过。
都传去吧，传的越厉害越好。
“这辣椒水还真厉害，我就在眼边晃了晃，这要是摸上去，一准流眼泪。”王大妮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以后遇到歹人，一碗辣椒水让他歇菜。”
大伯娘发散性思维不错，丁娉舟一早就发现了，毕竟她看到什么食材，都想要试着组合，并能预判味道与口感。
丁娉舟也更愿意拿出些新鲜玩意。
待众人走到村口，只见前方站着一位白发老者，背着熟悉的木箱，看到他们过来，步伐微动，显然是有话要说。
“是秦大夫，我过去打声招呼。”丁修齐朝家人们示意，而后快步上前。
见他走来，秦大夫紧蹙的眉微微展平：“丁二，刚才你嫂子说的，可是真的？”
见他不否认，老头急道：“你们若是寻找医治之路，我自然不会反对，可我不曾听说玉真观上有擅长医术的道长。此时天气尚不暖和，路途遥远，你大哥的身子受不得颠簸。”
丁二微微欠身，沉声道：“年前您来换药，说我大哥的腿并非全无可能，这一个月以来，他的腿确实有些感觉，所以家中父母便想去观上试试看。”
年前，秦大夫每三日都会来换一次药，那时丁大外伤已经接近愈合。本说不必大夫操作，却不成想一个月没看住，就被人拉出了屋子，还不知这过程中有没有其他磕碰。
“我那话只是说给你家中人，图个安慰，这你是清楚的，你……哎！”秦大夫深感痛心。
“你是个读书人，应该明白神佛之说是为何存在，更该清楚这东西只能当作心理安慰。”
“多谢秦大夫挂心。”见老者是真心惦记，他又说，“请秦老相信，修齐必不会做傻事，更不会拿兄长健康玩笑。日后我会带领家小登门感谢。”
看这一行人是铁了心离村，秦大夫也不好阻拦，无奈摆手：“去吧，去吧。”
人各有命，由不得说。由不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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