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琼斯已经忘记如何上车,如何开到小区楼下。
万幸自己还没有丧失理智到忘记交通法则。
走进电梯,完全没有任何斟酌言辞和语气,就像当初看见继父给了母亲一耳光一样,他只剩下最原始的狂怒。
电梯叮一声打开,保姆正端着一只瓷碗走向厨房,见到他,吃惊地停下。
餐厅上空缭绕着压抑阴蓝的烟雾,费赟坐在上位,手指夹一只香烟。
陶广韫在背对入口的座位,身穿一件纯白吊带裙,裙摆有几个烟头烫出的洞。
她也拈着一只烟,一样吞云吐雾。
他们似乎聊到什么有趣的事,都是几分讥笑。
费赟注意到他走进来,脸色风云变幻,骤然迸发出肃杀之气。
“你倒也能不请自来。”
陶广韫微微诧异,回首看向他,又忙吸一口烟。
费琼斯单刀直入,一开口便是不加掩饰的敌意:“你今天为什么去找她?”
费赟眯起眼:“我去哪里还需要给你报备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想你赶紧给我辞职,分手!”
“不可能。”
费赟缓缓起身,声音威严如闷雷:“你糊涂也该有个限度。”
陶广韫幽幽吐出一口白烟。
费琼斯还是矗立不动,坚定开口:“我不可能离开她。”
又加上一句:“以后,你不要去找她。”
“呵,”费赟的愤怒化为一声冷笑,“没想到还把你养成个情种。”
陶广韫垂眸一笑。
费琼斯还是直视着费赟的眼睛:“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在乎。”
“好,所以你是愿意背叛你的父亲,去选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
费琼斯眼神骤然凌厉:“我一直不愿意承认你是我的父亲,也请你有自知之明......”
话音未落,费赟已经急遽离开座位,箭步上前,高大的身形骤然笼罩而来,瞬间抬手,一个雷霆之势的耳光扇向费琼斯。
陶广韫惊得起身,看见费琼斯直接被打得摔倒在地,费赟犹不解气,又一脚踹过去。
她连忙拿起手机,给陶寻涛打电话。
费赟胸口剧烈起伏,犹如刚捕猎完的老虎,又拎起“猎物”的衣领,阴沉怒吼:“你现在知道我是你父亲了吧。”
费琼斯嘴角渗出血,眼中依旧是暴戾和憎恨的猩红。
这样忤逆的眼神,费赟顿时怒火更盛,又是一耳光。
费琼斯忽然抬手,猛然扯开衣领,撕开一个大口,后退几步,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
费赟没料到他会反抗,再次上前,扬起手。
但这次却被费琼斯一把攥住,猛然一推。
他站稳身形,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似乎第一次感到垂暮的危机,眼前这个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谋权篡位的敌人。
正在这时,门再次打开,陶寻涛甚至来不及换鞋,跑进餐厅,见到这个场景,往日的优雅稳重荡然无存。
快步走到费琼斯身边,一看,衬衫被撕坏,嘴角一抹鲜血,颧骨到脸颊都一片怵目惊心的红痕。
不禁看向费赟,痛心疾首:“你怎么把他打成这样!”
费赟平复了一下气息,恢复平常沉稳的声线:“你问他。”
“有话心平气和地说,你也少生点气,你的心脏受不了。”陶寻涛劝着,又让保姆拿来冰块和药水。
唯一的儿子和自己反目成仇,费赟未免不有些悲戚,叹息一声:“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生气......”
忽然抬手指向费琼斯:“只有这个孽障!他说不想认我这个父亲。”
陶寻涛包好冰块,正要贴到费琼斯脸上,费琼斯只低声一句“我走了”。
她立刻拉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你先别走,我劝劝你爸。”
费琼斯有些迟疑地看她一眼,缓缓接过冰块。
她摇摇头,转身扶起费赟,让他坐回到座位上。
“他是二十六岁,不是六岁,总之你不能再打他了。”
费赟移开眼神,但没有反驳。
“今天你去看了那个女孩?”
费赟嗯了一声,立刻摇头:“跟他一样,犟种样,不识抬举。”
“那是你吓到她了,毕竟小年轻,得顺毛摸。”陶寻涛声音略低,眼神指向费琼斯,“到底是一家人,没必要弄得反目成仇,你们互相退一步,你也试着了解一下那个女孩,说不定,她还能劝动他,在你们之间调节调节。”
费赟眼眸微动,转向费琼斯,他正一手捂着冰块,一手垂眸整理衬衫。
那有些破碎凄婉的神情,和克里斯蒂娜毫无二致。
不禁想到当初他母亲把他抱出来的时刻。
陶寻涛仍旧劝道:“他不认你,你不能不认他,好歹是亲生的,你也五十多了......”
费赟长舒一口气,语气稍微缓和:“那你说怎么办?”
陶寻涛看向费琼斯:“大家一起坐下来谈一谈,你觉得呢?”
费琼斯抬眼,目光中残余着怒气,思索片刻:“我去问她。”
“不用问了。”费赟忽然起身,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就定在你生日那天,找家酒楼,让她把她父母叫上......”
顿了顿,加上一句:“你还想要什么,给你妈说。”
这已经是父亲能做出的最谦卑的道歉。
费琼斯自然什么都没要。
走出小区,看着眼前这辆车,当初也是说愧疚,便拿出一些物质弥补。
他在车边站了一会儿,忽然迈步离开。
地铁上,时不时有人侧目他凌乱的衬衫和狰狞的伤口。
统统视若无睹。
他不想回家,尤其不想一个人。
街上,霓虹灯流光溢彩,让人眼花缭乱。
这纷乱嘈杂无逻辑的世界。
冰冷无情。
离开主道,他抬手,一颗一颗解下衬衫的扣子,一把扯下来,扔进垃圾桶。
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了她公寓楼下。
赵必珲刚从洗手间出来,一面擦头发,一面拿起手机。
一个未接来电?
看到费琼斯的名字,她指尖一滞,缓缓咬住上唇,踟蹰许久,还是拨回去。
“喂?”
“......”
“喂?你怎么了?”
“你......还想见我吗?”
心脏一阵绞痛,她嘴唇几乎咬破才压制住泪水:“......我,我想见你。”
“那你下来。”
什么?她有些疑惑,却发现他已经挂了。
没办法,只好穿好衣服,连忙下楼。
走出楼道,四下张望,远远瞅见榕树下有个人影。
小心地上前,是他的鞋子,微微放松,再抬眼,哑然失笑:“噗,你怎么没穿衣服啊?”
他上前一步,本来笼罩在阴影中的脸被路灯照亮。
一霎时,她看清了他脸上的伤口和血迹。
“天呐......”
声音骤然沙哑哽咽,她目瞪口呆地抬起手,触到他的脸。
“谁打的你?”
他蹙眉,但没有躲闪。
“你爸爸?”
他微微点头。
愤怒腾地烧起:“他怎么可以打你!”
他又微微摇头。
她气得脑袋一阵阵发蒙,双手颤抖,胃里痉挛般的痛。
不受控制地一把抱住他,只是因为觉得他应该很冷。
路灯上,飞蛾扑向灯火,发出奋不顾身的碎裂声。
回到屋里,她让他先去洗澡,自己翻箱倒柜找他的睡衣。
刚打开抽屉,就感到脑中难以遏制的哭泣的冲动,只能扶住额头,深呼吸,抹了一把脸,尽量装出轻快的声线:“你之前在这的睡衣放哪了?”
浴室传来他有些低沉的声音:“阳台。”
她马上去阳台拿过衣服,走到浴室门口,似乎不方便进去,于是说:“我放门口凳子上了。”
“......你进来。”
她垂眸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进去。
他只是坐在马桶盖上,还是刚才那副穿着,纹丝不动。
她抿了抿嘴唇,上前抚上他冰冷的脊背。
“你这样会感冒的。”
没说话。
她叹了一口气:“好吧,我来给你洗?”
闭眼算是默许。
她转身把门口的凳子拿进浴室:“那你先坐进去,裤子自己脱。”
他顺从地走进浴室。
她打开花洒,调到适合的温度,像浇花一样淋到他的头上,肩膀上,脊背上。
热气蒸腾,她分不清是水蒸气还是泪水。
忽然连花洒都拿不起来。
他觉察到水流的方向不对,回眸看向她。
那双眼大而空洞,就如同那个梦里,她踢倒了幼年的他堆好的积木,也是那个眼神。
她终于无法控制,俯身,也顾不上打湿衣服,趴在他的背上放声大哭。
哭声夹杂着水流声,在狭小的浴室里回荡。
他犹如一尊雕像,没有开口,没有动作。
在一点点回到坚冰的堡垒中。
但她的泪水流过他的脊柱,沿着肩膀,划过锁骨,最终在心口消散。
终于,那颗心还是温热而鲜活。
他拿起花洒,声音平静许多:“可以了,我自己洗吧。”
出浴室时,她蜷缩在沙发上,疲惫地对他笑笑。
他上前,在她脚边坐下,递去吹风机。
她心领神会,开始给他吹头发,又问:“你伤口不能碰水吧?”
“没事,已经冰敷过了。”
“那也要注意,一会儿我给你涂一点药膏。”努力玩笑,“你这张脸留下疤就可惜了。”
不知道他笑没笑。
她认真地一缕一缕吹过他的头发。
又找出药膏,用棉签小心地涂在伤口上。
两张脸挨得太近,她可以看到他眼眸中转瞬即逝的欲求。
如果是现在,在他如此痛苦的时刻,她希望他可以得到一些安慰和快乐。
“嗯......”她放下棉签,声音紧张但坦然,也夹杂着一丝期盼,“如果今晚你想做些什么,什么都可以,真的。”
四目相对,他眼中微微有浪涛翻涌,但很快平息,睫毛下阖,微微摇头。
她不免诧异,还未开口,他又说:“今晚,他们有些松口,说让你父母和我父母聚在一起谈一谈。”
她猛地坐直上身,几乎成了后仰,难以置信地开口:“这是因为打了你而内疚么?”
他不置可否。
“我妈的脾气,可能还是达不到预期......”又看见他的伤口,她心一软,“好吧,我会劝劝她,我,我还想告诉你,我没有觉得我们完了,我还是很爱你,只是,我也觉得我好贪心......”
他闭上眼,倾身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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