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祁大将军大胜而归，百姓夹道欢迎，举国同庆。
祁连城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带着边域肃杀的气息，面对向他问好的百姓，古板的脸上则显出和蔼祥和的笑容。
斐宁玉坐在沿街的茶楼上，他靠窗而坐，将底下的喧嚣尽收眼底。祁将军是位忠君报国的好将，从踌躇满志一腔忠血的报国少年，到如今双鬓白发面容发肃穆的威猛中年，一心为国为百姓。
因功高盖主受到众多猜疑，唯一的孩子受困于都城。斐宁玉轻叹一声，值得与否，想必祁将军心中也有衡量。
长长的队伍走过，百姓们逐渐散开。远远地缀在后面的一人引起斐宁玉的注意，此人藏匿在人群中，周身气质却不像都城人氏。
这人越走越近，走到他所在的茶楼底下要了碗茶，斐宁玉终于看清了此人长相。
浓眉大眼，彪腹狼腰，身着毛边坎肩，脚踩高筒皮靴，活脱脱游牧民族打扮。
斐宁玉握着茶盏的手一时不稳，茶盏直直坠下楼，斐宁玉扶着栏杆向下望去，看到茶盏被下方的人伸手随意接住。
楼下人抬头正对上探身的斐宁玉，怔愣过后，扯唇一笑。
“许久未见了，好弟弟。”
斐宁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字几乎是从他的嘴里挤出来。
“拓拔呼邪!”
忍住要下楼揍拓跋呼吸邪一顿的冲动，斐宁玉握着栏杆的手越收越紧，手指骨节捏得泛白。
底下的拓跋呼邪大刺刺地冲斐宁玉笑笑，算是打过招呼后，坐下继续饮茶。
嚣张至极，无法无天，斐宁玉不敢想这厮来皇城的目的，呼吸紊乱的他气愤地锤了下栏杆。
拓跋呼邪扣留阿姐尸体，阿姐死后都不能魂归故里。斐宁玉前世命祁殊十万大军马踏胡族边境，威胁拓跋呼邪交出阿姐尸首，被一口回绝。才有了后来祁殊大举进攻胡族，不死不休。
“殿下！”刘根儿不明所以，心疼阻止道，“您怎么了？何苦拿自己的手撒气？”
斐宁玉深吸几口气，觉出奇怪。此前他并未见过拓跋呼邪，拓跋呼邪亦未见过他。他斐宁玉是因为有前世记忆，但这拓跋呼邪为何说与他许久未见？
斐宁玉想下楼问个清楚，低头望去，刚才还坐着悠哉喝茶的拓跋呼邪已没了踪影。
祁连城一回城战甲也未脱，便进宫向皇上述职。
“祁大将军，皇上此刻在承乾宫陪萧贵妃，奴才已经着人去请皇上了，劳烦祁大将军在这议事厅候一会。”
太监极有眼力地递上一杯茶，祁大将军身上的煞气吓得他奉茶的手抖了三抖。
见太监被自己吓到，祁连城接过茶：“皇上兼顾前朝后宫，日理万机，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扰皇上了，自然要在这里等着的。”
承乾宫内
“祁将军是何反应？”
斐执听了太监禀告，悠哉吃着萧贵妃给他夹的小菜，没有起身的打算。
太监转转眼珠子，决定实话实说：“祁将军接了奴才递的茶，安静地在议事厅等着呢。”
虽然祁将军乍一看上去蛮吓人的，可心肠却很不错。太监心想，要是把他放在这承乾宫，手抖着奉茶，肯定就被萧贵妃拖下去投井了。
“祁将军还说陛下您日理万机，是他来得不是时候了。”
“哦？他真这么说？”斐执挑眉，放下筷箸，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嘴。
“看来斐执还算恪守本分，那朕身为明君，定是不能怠慢有功之臣的。”
萧贵妃坐在对面，笑得温婉：“陛下是第一明君，祁将军是有天大的运气能做您的臣子。”
“爱妃说笑了，得爱妃一人，才是朕的福气。”斐执虚虚抱了抱萧涟漪，摸摸她的肚子又亲亲她的脸颊，“肚子里的孩子让你辛苦了，朕晚上再来看你。”
“陛下慢走。”萧涟漪送斐执到承乾宫前，等斐执的轿辇远得看不见，她扬起的嘴角缓缓放下。
“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大将军身体完全伏地，对斐执行拜见大礼。
“爱卿快快请起。”斐执上前扶起祁连城，握着他的手感慨，“朕许久未见你了，在边关受苦了。”
祁连城又是一跪，对着斐执语气铿锵：“为江山社稷，为陛下分忧，臣不苦！”
“好好好！”斐执大悦，“快快坐下吧，你此次讨伐突厥立下汗马功劳，是大桑国的一等功臣，朕得好好赏你才是。”
“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祁连城依言入座，恭敬答道：“回殿下，臣长居边关，金银财宝皆是身外之物。”
他有些话不得不说，咬牙继续道：“臣日渐衰老，边关寂寞，更念亲人。承蒙陛下不弃，召犬子于皇城中教导，可犬子日渐长大，恐扰陛下烦忧，可否……”
斐执听出祁连城的言下之意，脸上笑容不变：“爱卿此言差矣，世子是爱卿的儿子，自然传承了你的本事能力，怎么会让朕烦忧呢？”
“朕听说，前几日祁世子还驯服了一匹发狂的棕马，救了周遭的百姓，那匹疯马，可是连新任副尉跟兵部侍郎家的二公子都束手无策。”
祁连城脸色一僵，细数祁殊顽劣：“犬子鲁莽行事，从小冥顽不灵，驯服疯马或许是歪打正着，一不小心就会被踩踏于马蹄之下。”
“陛下可否怜惜臣独居边关之苦，祁小子又幼年丧母……”
“够了，祁爱卿。”斐执揉揉眉心，“朕今日是专门来赏你的，不是来听你弹劾自己儿子的。若爱卿没有想好赏赐，便容后再议吧，朕乏了。”
王安太监听出斐执的赶客之意，上前送祁将军：“祁将军，陛下身体不适。您与世子许久未见了，不如先回府上看看世子？”
“世子如今长大，陛下还封了他副尉官衔，祁大将军也不必太操心了。”
祁连城知道自己说的话必然引起皇帝怒气，无法，只好点头：“那臣先告退了，明日早朝再禀告公事，陛下保重龙体。”
“去罢。”斐执一挥衣袖，低下头不看他。
祁连城心里暗叹一口气，安静退下。他早知此事艰难，但不得不提，他祁连城的儿子，不该被困在这四角楼里。
议事厅安静了一会，斐执冲给他揉脑袋的太监问：“王安，你觉得朕该放祁世子走吗？”
王安揉穴位的手不停，低眉顺眼回答：“奴才不知，不敢妄议。”
“奴才只关心陛下龙体，陛下心里郁结烦忧，奴才也跟着难受。”
斐执本就不指望王安能回答什么，他心中自有考量。祁连城身负赫赫战功，若是真的坚持保他儿子离都，他也不好强硬阻拦。但这么轻易就放走能掣肘祁连城的筹码，斐执并不乐意。
头疼得很啊，还在去萧贵妃那坐坐吧。
祁殊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一回来，就让他去祠堂里跪着。他老老实实地跪了两个时辰，硬生生看着他爹抱着他娘的牌位哭了两个时辰。
“他娘啊，我对不起你啊，没有教好殊儿！你说自己没啥心愿了，只求殊儿平安长大，自由自在的，你也就安心了。
“可是我没用啊！没用啊！”祁连城捶胸顿足，“我上得了战场杀得了敌人，却保不住自己的儿子啊！”
面对父亲的鬼哭狼嚎，祁殊见怪不怪。早在他还在边关的时候，他阿爹一想起娘，嚎得比饿了两天的狼狗还惨。
有时半夜里他出来解手，还能听到父亲隔着老远与恶狼对喊，恶狼都被吓得不敢来偷鸡吃。
“爹，你别哭了，保重身体。”
许久未被鬼哭狼嚎捶打，耳朵有点受不了，祁殊无奈劝道：“母亲她泉下有知，必定不会怪你的。”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祁殊不出声还好，他一说话祁连城就生气。祁连城抽出鞭子就要往祁殊身上招呼，最后还是虚张声势地打在祁殊前面的地上。
他可不会在娘子面前破坏他慈父的形象，要打也是偷偷打。
“你来皇城前，我就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出风头，做头只会吃只会睡的猪，你全当耳旁风了是吧？”
祁连城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倒好，大闹武举比试，还把人家萧贵妃弟弟的腿给折了？”
“大闹武举也就算了，顶多是个肆意妄为的纨绔。你好好地又去赛什么马？出什么风头？”
“现在好了，陛下不肯放人，你高兴了？”
说着说着，又抱着祁殊母亲的排位委屈哭起来：“是我没用啊，让咱们的儿子被困在皇城……”
“爹，你真的别哭了，娘不会怪你的。”祁殊跪着挪到祁连城旁边，对着他和母亲的牌位磕了一个头。
“父亲养我养得很好，殊儿已平安长大。”
“身在皇城，我心自由，无处不自由，望娘亲安。”
说完，又冲祁连城磕了一个头：“儿子不孝，连累父亲为我筹谋。”
祁连城愣了一下，长叹一气，与祁殊抱成一团：“我的儿受苦了。”
祁连城将泪水鼻涕都抹在了自家儿子身上，捧着祁殊的脸，一字一句说道：“爹一定会带你走的。”
“好。”
祁殊心里想着倒也不必，但还是点头应好，他实在是不想再看父亲伤心，主要是怕了祁连城的嚎叫。
祁连城：好个大孝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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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求赦【修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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