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风浪大,孟博衍背向怒涛,独立礁石上。
得无相宗密探相助,相夷军摸清流寇老巢。下月初雪,他将率两万轻骑,兵围东北山林,剿灭流寇。
此地属临海郡,处于大玄东北疆,东临大海,北接山林。全郡不过三万余户人家,其中五千户为府兵,堪称苦寒之地。
孟博衍想着军务,看到褚渊策马奔来,忙跃下礁石,迎了过去。
此人袭封临海郡侯,戍边二十余年,做到相夷军左卫统军。
褚渊善于用兵,在此间威望甚高,这次以副将身份随征,辅佐孟博衍。行军方针,营地部署,全出自他之手。
可以说,这才是两万轻骑的真正统帅。
与所想不同,孟博衍听到的不是军报,而是京中来信的消息。
他匆忙赶回城内,信使磕头行礼,双手奉上书信。
信是元修宴遣人送来的,早已送到夷望郡,辗转半月,才传到此处。信中所写,皆是日常问候,孟博衍看到第二页,眼神突然亮起。
“三月前,江离问君何日归,愚兄问其是否挂念景行,答曰是。”
默念完这句,他兴奋得大笑。褚渊不明就里,疑惑地问道:“将军,您这是看到了什么?”
在军中,不以爵位相称,而以军职相称。
孟博衍将信折叠整齐,放入怀中,道:“传我军令,即日起,加紧训练,下月出师,定要将流寇一网打尽。”
褚渊领了军令,到营内通知众将。
孟博衍紧闭屋门,将信最后几句看了无数遍,心里眼里仿佛裹了蜜糖。
无相宗密探来报时,只说宗主不忍边民受苦,才令他们协助查相夷军找流寇老巢。
从信中字里行间看,那人出手相助,分明是盼着他早归。
自从收了信,孟博衍每天数着日子,找相师看天气,只盼初雪早些降下。
他想回去了。
等了二十余日,等来一场雨,雨下了一夜,终于夹杂着雪花飘落。
孟博衍欣喜若狂,不顾褚渊劝阻,令大军疾行,将黑岩山团团围住。
小股骑兵入山林搜寻多日,流寇山寨就在眼前,却攻不进去,反在途中遭奇袭,损失惨重。
大军开拔,需大量粮草供给,连下几场雪,道路难行,辎重运送缓慢,军粮险些供应不上。褚渊带士兵凿冰捕鱼,维持几日,辎重送达,才解了燃眉之急。
经过这番波折,孟博衍不敢再冒进。
他听了褚渊的建议,围而不打。同时派人将山内野物猎回军营,在所有下山的小道上布军监视,掌握流寇动向。
每到冬季,流寇会下山劫掠,如今道被封死,他们下不了山,只能被饿死。
围困近一月,陆续有人下山投降。
问清山寨内情况,褚渊道:“匪首负隅顽抗,必不肯投降,我们必须引蛇出洞,才能将其一网打尽。”
孟博衍虚心请教:“我军该如何部署?”
褚渊围着他转了一圈,不说话,又转了一圈。
“统军有何妙计,直说。”孟博衍被转得迷糊,心里就犯急,“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褚渊立刻打开地图,指着一条小道。
*
晨光熹微,一列骑兵高举战旗,从黑岩山后突袭上山。
士兵吹响号角,战鼓擂动,流寇们闻声则起,集结人马拦截官军。
孟博衍身披重甲,率军冲杀过去,眼见流寇靠近,左右持盾上前,将他挡在身后。
短兵相接,血滴飞溅到眼前。
雪地染成鲜红,热气涌起,成片的人倒下。
孟博衍有些怯战,勒缰绳的手不住颤抖,在左右提醒下,才想起事先商定的计策,持长矛冲到前头。
匪首是个独眼,头发胡须蓬乱,使一把九环钢刀,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相夷军压不住阵脚,被冲得七零八落。
追到山腰处,匪首挥刀喝住手下,举目向山下眺望。
山林中白雪皑皑,连只飞鸟也看不见。
孟博衍勒马回身,见流寇没追上来,扯着嗓门大喊:“独眼虫,有种来和本王战几个回合,看本王挑瞎你另一只眼。”
匪首扛着钢刀,啐道:“自称本王,有种报上名来。”
左右侍卫喊道:“此乃我大玄安乡王。”
“琞京小宝贝,休怪爷无情。”匪首仰天大笑,撸起袖口,对身后吆喝,“羊羔送上送上门来了,弟兄们,给老子冲过去,抓了安乡王,叫狗皇帝给咱们送钱粮。”
“谁抓了安乡王,金银女人随便挑。”
流寇叫嚷着,奋力朝山下冲。相夷军丢盔弃甲,拼命往林间跑。
孟博衍在队伍中,伏在马背上奔逃。不时回望,只见匪首冲在最前头,离他仅有百步。
落后的士兵逃跑不及,被流寇冲散,流寇不理他们,只盯着穿重甲的追。
飞奔到山下,一支箭从身侧擦过,孟博衍身形摇晃,险些坠马。
还有数十步,就能将流寇引入圈套,他抱紧马脖子,使劲夹马肚子。
眼看靠近枯枝,那马突然蹄下打滑,前肢陷进雪里,孟博衍被掀翻在地,流寇欢呼起来。
“抓活的!”匪首暴喝道。
几名流寇已举起刀,闻言立刻反手提刀,拥上来捉人。士兵赶来相救,奈何相距太远,只能扔出长枪,击翻最前面的那两人。
后面的人踢开同伙尸身,挥舞着两只铁钳般的手追来。
孟博衍还是怕了。
近一年来,他跟着于怀信学武艺,由于幼年只学了花拳绣腿,如今都是从基本功练起,那点皮毛功夫,在战场上不够用的。
眼见流寇冲到面前,逃不是办法,不反击就会死。
一名流寇近身三步,孟博衍咬牙握起长矛,用尽力气快速刺出,长矛刺穿那人身体,热血喷溅到脸上,血腥味令人作呕。
流寇愣住,相夷军冲了过来。
生死较量场上,一息便是生机,不过眨眼间,孟博衍翻身起来,大步跑过枯木枝。和流寇厮杀的士兵见状,快速朝四面散去。
不远处,褚渊密切注视着这一幕。
随他手起挥动令旗,无数羽箭呼啸离弦,如漫天飞蝗,扑向雪原中的流寇。
孟博衍坐在雪地上喘气,抓起雪涂在脸上,抹掉眼前的血污。
这里太冷,血水挂在脸上,很快就被冻成冰。
流寇落入圈套中,箭过处,死伤无数。幸存者想逃,相夷轻骑如潮水般,将出路堵死。
褚渊驾马飞奔过去,提起缰绳,马扬起前蹄,将匪首踢翻。
头领被擒,流寇刹间如无头苍蝇,在雪地上乱窜。有人怕死,主动投降,有人做困兽之斗,被捅成蜂窝。
日照林间,白雪镀金。
孟博衍摘掉头盔,扔掉长矛,相夷军取得胜利,黑岩山流寇尽灭。从匪首口中得知,茫茫山林间,还残存着数百草寇。轻骑封山,草寇人困马乏,坚持不了多久。
流寇驱尽日,是汝还家时。
皇帝金口玉言,当着满朝文武说下此话。他很快就能回去,回到琞京去见江离。
去亲口告诉她,孟景行斩杀了敌人。
孟博衍回到军营中,只觉浑身疼。他叫士兵取来冰放盆里,点燃柴火把冰熔成水,不停清洗着脸颊。
面上的腥味,似乎怎么也洗不干净。
“多打几次,就能习惯这味道。”褚渊清点战俘回营,看着水盆笑,“这根本算不得打仗,真正的战场,在西北。”
孟博衍擦拭着脸,道:“我不是统兵打仗的料,刚才那流寇扑过来,我恨不得钻进雪里。”
“令尊可是一员虎将,随西庭公大破昆州,名震西陲。”褚渊递给他块烤热的饼子,“将军怎能怯战?”
说起那逝去近二十年的父亲,孟博衍有些恍惚。
正要作答,忽听帐外传来笑声:“景行幼年习文,又身处深宫,谁能想到今日会和流寇交兵。”
褚渊转身行礼,道:“拜见主上。”
“伯父。”孟博衍脸上火辣,转身时低着头。
于怀信揩掉他脸上的水渍,朝褚渊使了个眼色,褚渊拱手退出帐,并合上帐帘,不让士兵靠近。
孟博衍放松了些,问道:“伯父,您何时来的?”
“来了四五日,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你。”于怀信拉着他坐下,“景行思归心切,伯父助你一臂之力。军报我已写好,刚遣人送往琞京,最多三月,陛下的旨意定会传来。”
孟博衍回想着雪地里那幕,好像场不真实的梦。他呢喃道:“此战不胜,伯父岂不是假传军报。”
“褚渊回营,我才让人送出军报,放心吧。”于怀信掸着他铠甲上的雪,“你即将回朝,伯父有些话要说。”
孟博衍侧耳倾听。
于怀信道:“乐康前些日子去拜访梁舒志,梁公提起先帝遇刺之事。归德十六年,西庭军大胜,先帝御驾劳军,此事唯有重臣知晓,就连护驾的御殿军,都以为是护送太子,但刺客却能直呼先帝名讳,可见必是知情人。先帝怀疑是白家所为,因没有证据作罢,后来梁公细思,认为是朝中有内鬼。所以我怀疑,从一开始,这就是场针对白家的阴谋。”
他本就不信白家叛国,收到传信后,更替兄弟感到不值,恨透了搬弄是非的人。
“如今旧臣回朝,你回去后,要弄清真相,告慰你父和白皇后在天之灵。切记不可出头,要借他人之口向陛下提出,金武是个不错的人选,可要用他,就得先过江离那关。”于怀信思索着,“不妨单独约出江离,将实情说明,她定会同意。”
“我要到各郡查军,不便在此久留。休整过后,将军务交给褚渊,你回夷望郡等候,圣旨到后,就可回去。”
于怀信说完就走,好似无声的风,吹过雪原不留痕迹。
外头晴得正好,孟博衍周身却积满阴沉。
在那场阴谋里,他父亲算什么,无辜枉死的棋子。一场刺杀,既除掉西庭军的干将,又让萧凌怀疑白家,可说是一箭双雕。
纸包不住火,真相迟早浮出水面,然而谁先提此事,谁就处于众矢之的。
江离极护下属,又和白家没有交集,八成不会让金武干这事。
可于怀信怎么就那么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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