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拆穿

盈蕖馆内。

夕阳西下,点点萤火跳动,同摇曳的烛光一同照亮了整个院落。

小厨房中炊烟袅袅,陆宛正学着阿生的样子,用勺背推动滚水中漂浮的碧玉饺子,饺子皮薄馅大,颗颗饱满,很难看出这是陆宛花一日时间便学来的手艺。

陆宛瞧着那晶莹剔透的水饺,心中莫名浮现梁蕴品大快朵颐的模样,禁不住勾了勾嘴角。

“诶,少爷小心!”

稍一分神,大铁勺便翻了个面,将炉灶里的开水溅了些出来,阿生赶紧接过铁勺,将陆宛推到一旁,心疼道,“您歇会儿吧,都累一天了,接下来的活让小的替您干就是。”

“我不累。”陆宛嗔了阿生一眼,露出了鲜见的俏皮的笑,“再累,难道能累得过从前学算账经营,同爹娘东奔西走的日子?”

“那怎么能混为一谈,”阿生熟练地舀起一大勺饺子装盘, “您这双手呀,是金枝玉叶的手,是写字记账的手,是点石成金的手!今日干了这许多粗活,已然是大大的委屈了。”

“噗呲,瞧你说的……”

陆宛笑眼弯弯,偏头道,“若做一顿饭便是委屈,那我娘日日为我爹做玫瑰茶酥,岂不是要委屈死了。”

阿生不应,只做了个鬼脸,叫陆宛看着有趣,便伸出一只裹着白面的食指戳了戳阿生的脸蛋,“你呀,年纪还小,还不懂这些……这叫情,致。”

“哎别戳——啧,少爷!”

阿生被陆宛戳得脸皮一痒,汤勺差点脱手,气急败坏道,“同您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在做饭时玩闹!还有,我比您大,还大许多呢,可不能因我生得矮就占我年岁上的便宜啊……”

“哦,对对对,我该叫你阿生哥?”

陆宛笑得鼻头都皱起来了,指着锅里迟迟未捞起来的几个残饺,“这几个,好像要烂了……”

“哎呀,都怪您,非得闹我……”

“哈哈哈哈,对不住对不住,你快捞起来,我去看看姜婶回来没,问问她大人什么时候到~”

小厨房中的柴火噼啪与欢声笑语掩过了细碎的脚步声,陆宛净了手,回身一撩帘子,被杵在门口的梁蕴品三人猛一惊神,下意识退后半步,被梁蕴品一把揽住了腰。

“呃……大人?”

陆宛有些脸热,又增了几分惊喜,讷讷道,“您怎么到小厨房来了?这儿脏,您快回沁荷居歇着,晚食快——”

“先不用饭了。”

梁蕴品凝着脸,看不出心情好坏,手从陆宛腰际划了半圈,回到那纤细的手腕处一把扣住。

“跟我来,我有事要同你说。”

“这么急……”陆宛眨了眨眼,试探道,“边吃边说,可以吗?”

又偏头示意梁蕴品看看他的“杰作”:“这些饺子,是我今日——”

“祁公子还是听大人的话,先把话说完,再用饭吧。”

沙卓一改往常的沉闷,从梁蕴品侧后方窜出半个身子,阴鸷的独眼正好对上陆宛弯弯的眸,叫陆宛顿时生出一股寒意。

他敛了笑,抬眼同梁蕴品确认,而后惴惴不安地点了点头,“好,那大人随我来。”

……

小厨房的炊烟逐渐散了,香味消弭,只留下冷锅冷灶和几盘凉了的,黏成一坨的碧玉饺子。

梁蕴品阖上沁荷居的大门,将三个仆从隔在门外,回身同陆宛对视,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陆宛左等右等等不来梁蕴品开口,只好大着胆子迎上前去,试探着抚上梁蕴品的手背。

手背有些凉……但还好,梁蕴品不曾躲开他。

陆宛心中暗自松了大半。

他抬头凝视梁蕴品深不见底的眸子,想尝试从中挖出些什么,“是知府大人给你脸色了?还是……遇到十分棘手的案件了?”

梁蕴品瞧着他,极轻极缓地摇了摇头,却叫陆宛更加困惑。

“都不是么,那是……”

陆宛歪了歪头,梁蕴品也跟着他动作移动视线,目光粘稠而深邃,叫这一方暗室突然起了旖旎的氛围。

是……药瘾犯了?

陆宛喉结一滚,登时有些不敢动了,他垂眼闪避着梁蕴品的目光,心中却有一个声音逐渐放大——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只有你,你是他唯一的解药。

念及此,陆宛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撩起眼,同梁蕴品的视线汇于一处。

倏忽,他脚尖一踮,极快地给梁蕴品唇角印上了一个轻柔的吻。

“……”

“是,是要这个么……”

陆宛浑身紧绷,皮肤从耳根红到了锁骨,眸子里却未沾半分欲念,唯有稚嫩的探索与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梁蕴品的眸色更深了,却依旧不答话,也不否认。

也不是么……陆宛有些不知所措。

他回忆起梁蕴品犯病时二人所做的一切,红晕顿时爬上了他的双颊……与之相比,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确实算不得什么。

可他鲜少主动,上回梁蕴品犯病,他实在怕他伤了身子,才扯下那根衣带……过后梁蕴品与他情好日密,也不再藏着端着,夜夜都用十分霸道的姿态ya着他,他早已习惯了在梁蕴品的掌控中步步沉沦。

但今日,梁蕴品又被魇住了,那他是不是该……

陆宛又咽了咽嗓子,慢慢抬起手放在梁蕴品腰间,用十分生疏的手法试图解开那衣带上的绳结。

刚松开第一个结,一只大手倏忽压了上来,将陆宛两截白皙的手腕齐齐握入掌心。

陆宛吓了一跳,“大人,你……”

“陆宛。”

梁蕴品百般纠结如何开口,终于还是选择了最残忍也最直接的方式。

“你到底,还想瞒我到几时?”

他毫不意外地看着眼前人浑身一震,种种情绪如走马灯般在眸中一一掠过。

惊诧,狼狈,痛苦,不舍,无望……

陆宛眼中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倒映在梁蕴品眼底,叫梁蕴品终于窥见他层层掩埋的恐惧——犹如玉檀峰峰顶那一捧终年不化的积雪,一场山崩地裂来袭,到底是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陆宛双眼几乎是顷刻间蒙上一层水雾,他垂下眼,竭力按下心中的慌乱,企图用一个体面的姿态笑对梁蕴品。

但他尝试过,努力过,却不管用。

即将失去挚爱的痛苦将他的嘴角狠狠扯了下来,他只能咬紧牙关,撇过脸,竭力护住那最后一层薄薄的面具,不叫梁蕴品看到他面具下的脆弱与无助。

对不起,陆宛上下唇很轻地碰了碰,却没出声。

“你说什么?”

梁蕴品放轻了声音,手依然紧紧捏住陆宛的腕,“算了……我不是要追究你瞒我这件事,你无需如此激动。”

“我只是有几个疑惑,想从陆公子口中……亲耳听到答案。”

听到“陆公子”三字,陆宛很轻地闭了闭眼,一颗豆大的泪从梁蕴品看不到的侧脸滑了下去。

“大人……客气了。”

陆宛哑着声,艰难地吸了口气,“原是我不请自来,大人不将我拘到暗室严刑逼供便已是礼待,有什么想知道的,您尽管问便是。”

“能说的,我定知无不言。”

“……好。”

梁蕴品对陆宛声音中的颤抖充耳不闻,只凝着一双炯黑的眸盯着陆宛的侧脸。

“第一个问题,你是否早就知道,我是谁?”他顿了顿,“不止是我的履历,还有……我的出身。”

“……是,我一早知道。”

陆宛原以为梁蕴品会先问他入通判府的缘由,却未料到梁蕴品剑指慧眼,竟是要将他经年心事一铲子挖了出来。

但他言出必行,能说尽说,“我知晓您是本朝右相,梁大相公的嫡长子,还知道您是顺和二十九年进士出身,三十年外放为官,任襄州通判。”

果然。

陆宛一直不敢回头直视梁蕴品,未能看见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又被他克制下去。

“你既对我如此了解,那么当日在湖州,你我并非偶遇,而是你……特意去看我,对么?”

陆宛倏地绷直了身体。

觉察到陆宛的紧张,梁蕴品抢道,“这个问题你无需回答,但你得告诉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

陆宛余光瞧着梁蕴品笃问到底的神情,脉搏在他掌心里越跳越快,越跳越乱。

他垂下眸,眼神飘忽不定,竭力思考如何逃避这个问题,却不知这个举措叫人误解。

“不能说么?”

梁蕴品今夜头回蹙了眉,“难道我二人的相遇,竟是在十分见不得人的场合?”

“……”陆宛索性闭上了眼。

“呵,恕不才冒昧。我自认记性不差,连四岁时归园还乡的乳娘的面孔都记得一清二楚。”梁蕴品见他不出声,自顾自分析道,“可我却不记得有同陆公子这样的人物打过交道。”

按理说,陆宛这样的人一旦出现,便应如霁月清风,叫他永世难忘。

“难不成是陆公子因缘际会瞧见了我,可我却无缘同公子见上一面?”

“……”

见过的,陆宛叹了口气,心道。

只是今日若将前尘往事一并翻出,除了给梁蕴品添堵以外,再无其他价值了。

他出身既已败露,再也不能以外室这样低下的身份留在梁蕴品身边,横竖是要走的,何必叫他徒增烦恼。

“大人若这么想,便这般认为罢。”陆宛自暴自弃道,“都不重要了。”

梁蕴品眉间的沟壑又深了深,却也很快想明白其中关窍,微微一哂,“也罢,确实不重要。”

“那咱们便来谈些重要的。”

他抬起空落落的那只手,轻轻扣住陆宛的下巴,将他的头一点一点托起来,直直对上自己探究的视线。

“陆公子可认识,时任谏院四品谏议大夫,江守义,江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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