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破,城外的三歇山,早春的凉意仍紧紧环绕着山林。沈从舟一袭青衫,身姿俊逸,迈着无声的步伐踏上蜿蜒的山路。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带动衣袂随风轻扬。两旁,林木生发嫩绿的新芽,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照亮枯草上凝结的露珠。
走了很久很久,青灰色的布鞋早已洇湿一片,遇着半山腰的破旧亭子,沈从舟停下休息。他微微喘息着,呼出的气息在清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团白雾。目之所急,山林间的雾气浓厚,远处的山峦在雾霭中若隐若现,好似一幅绝妙的山水画。他的目光收回来,坚定地望着山顶,轻轻地叹息了。
片刻后,他重新动身了。
尾随其后的秦九小心地注意他的动向,雾气很浓,将那人的身影笼罩其中,影影绰绰,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了一般。又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那人偏离石阶小道,步入林下草畔间,枝叶相互交错,仿若天然的屏障,使得光线愈发黯淡。秦九不可靠得太近,只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间隙去锁定那人的踪迹,一只野兔从旁窜过,惊起几只飞鸟,他吓了一大跳,立刻僵住身形,藏身于树干之后,胸膛微微起伏,心跳剧烈却努力维持着平稳。
啧,难搞。
秦九决定上树,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比在下方行走稳妥多了。
约莫快到山顶,隐隐听到一些山涧流水声,片刻之后,一树树梅花出现在眼前,接着是一座破旧的亭子和一条细长的水帘。在水潭边上的旧坟前,沈从舟停下了。
梅花飘零,落于墓碑上,他伸手轻轻地拂去,白皙如玉的面容上,双眸幽黑似夜,透着丝丝凝重与哀伤。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篮子,掀开蓝布,从里头取出一壶酒,两只酒杯,斟满。一只置于坟台上,一只握在手中,也不说话,双眼盯着墓碑上的字,眼眸哀伤幽沉,仿若藏着无尽的言语。片刻后,端起酒杯送至唇边,微微仰头闭目,酒水入喉,他的眉头轻皱。
风吹得林叶沙沙作响,枝桠颤抖,花瓣飘落……他又斟满一杯,转身望向边上的水帘,水帘如练,落入潭中水花飞溅。往昔之景,犹在眼前,可叹故人已去。
久久伫立于繁花似雪,清香幽幽的梅林中,不言不语,任山风吹拂脸颊,任花瓣凋零肩头……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一朵梅花,那花瓣娇嫩而柔软,带着微微的湿润。他轻轻地叹息,折下一枝梅花。转身来到墓碑前,深情温柔地抚摸着上头的字,一字又一字。之后他缓缓离去,落寞的背影在梅林小径上渐行渐远。
秦九蹲在不远的树干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目光越发冷峻。待人走远后,秦九跳下树,来到坟前。墓碑上刻着四个字,沈慕云之墓。他回了头,双眸坚定地凝视着那空空如也的林畔。
书铺里,沈从舟静坐在柜台之后的圈椅上,手持一卷书,静静地翻看着。他已归家换了一身衣裳,着月白色长袍,如墨的的长发用一根簪子松松挽起,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抿。铺子里没有什么客人,很是安静,清晰可闻手指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凛冽的寒风呼啸,吹动木窗哐哐响动,沈从舟抬眼望去,只见天光渐暗,乌云沉甸甸地压在长街上空,干枯的树叶被卷上半空,打着旋儿,飞向更远的地方,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中。
放下书卷,关上窗,用鸡毛掸子清理书柜和书架上的灰尘……白光一闪,片刻后轰隆一声,大雨滂沱而至。
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砸在树梢上、瓦片上,砸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长街两旁的铺子纷纷紧闭门窗,只留下些许缝隙。路上的行人四处逃窜,被淋成落汤鸡,有的寻着铺子避雨,有的飞奔归家,好不狼狈。连绵的雨幕模糊了天与地,茫茫之间,只余下哗哗之声。沈从舟停下拂尘,静静地望着门外,他想起今早出门时,家中的窗户大开,不知雨水是否会飘进屋中。眼下估摸着是申时近酉时,临近天黑,差不多可以关铺子了,只是雨水这般大,还是要等雨小一些后再走。他继续手中的鸡毛掸子,静待时机。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天空愈发昏暗,黑云叠加夜幕,天际浓厚的如同晕不开的墨,可这雨仍不见停。沈从舟叹了口气,吹熄烛火,取了油纸伞,出铺锁好门,归家去了。
弯弯曲曲的巷子本就破败,遇着暴雨,沟渠的积水浑浊不堪,裹挟着泥沙、落叶与杂物,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各户人家门前檐下的灯笼没了烛火,一片幽暗,在风中舞动,嗖嗖作响。沈从舟仿若未闻,手中紧握着一把竹骨油纸伞,面容隐在伞影之下,缓慢地行走于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到了家门口,沈从舟的身子微微一僵,神色严峻,却并未停下脚步,他只是下意识地将伞握得更紧了些。在他的门前,昏倒着一个人!
屋内,烛光下。
榻上昏倒的人是个男子,衣衫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高大劲瘦的身形。面色火烧,双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细小雨珠,嘴唇没有血色,微微张开,似乎在艰难地呼吸着。他的身上滚烫滚烫的,情形十分不妙。
沈从舟很是不安,来回踱步,最终决定去医馆一趟,找下张居明帮帮忙。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上,风雨声被挡在屋门外,昏黄的烛光下,秦九撩起沉重的眼皮,半眯着盯着那扇门,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呃,他痛苦得紧缩眉头。虽说苦肉计的小伎俩得逞,但眼下他实在难受。服下那药,效用太强,仿佛有无数根针在狠狠地扎着他的脑袋,思绪如同被搅乱的丝线,肆意缠绕、纠结。胸口很沉闷,每一次的跳动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身体沉得好似坠着千斤巨石,动弹不得。渐渐地,意识在高烧的侵袭下逐渐模糊,陷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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