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玄行沿着他手的方向偏了偏头,伸手拿过那个装了黄色小花瓣的玻璃罐子,桂花香隐隐袭来,盖子上挂了张小纸条,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哥哥,今年九岁生日快乐!祝你每天都开心,有好多好多的糖和蛋gāo吃。
竟然还有拼音,应玄行噗嗤地笑出声,晃了晃纸条,“你的字和你绑的蝴蝶结差不多。”
“我……”乌庾礼努力辩解,“我以后还会练的更好的。”
又一道雷电刹那闪过,乌庾礼即刻缩进被窝,见他转眼的功夫变化如此之大,应玄行咂摸出些不对劲,放好罐子,他扭过身子正对乌庾礼,询问他为什么这么怕打雷。
乌庾礼犹疑了好一阵,最后还是结结巴巴地把覃乔的事情说了个大概,而家里关于乌溺与最后的争吵,这类太糟心的事他避口不谈。
“唱歌?讲故事?”
应玄行重复了两句,有些想笑,“你这终于有点一年级的样子啊。”
乌庾礼点着头,凑上去,将应玄行的手臂抱的更紧,“那哥哥你会讲故事吗?”
“唔……好吧,我只是想让你早点睡而已啊,不然吵我。”应玄行咳嗽清清嗓,念起小时候舒谣讲给他听的传说,“据说停云山以前是苗疆的一支远古部落,有一回天空干打雷,闪电劈到一棵苍天大树引起了火灾,首领带着子民灭火灭了三天……”
一盏小灯绵延着冗长的故事,雨声越发细小,时间从每个字音中缓缓淌过,这是应玄行讲给乌庾礼的第一个故事,却不是最后一个故事。
正如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年,而第二年,第三年,春秋几载在不可追忆的童年时期好似眨眼间的事情。
原本应玄行只是寻了个自己受伤的借口,让乌庾礼留下,等他真正伤口痊愈,却仍发自私心不想让乌庾礼离开。
这同床共枕一躺,无论有意无意,就在上面一起睡了将近六年的时光。
小孩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应玄行不可避免,他蛊术学的不错,小小年纪就初见成效,但从没有实践过。蛊师不建议他太早下手,经验不足够就会容易反噬自己。
云寨除了乌庾礼就再没与他相似年龄的孩子,几年下来,许多事情养成习惯。
比如放学后应玄行就抱着蛊书躺在枫树上边研究,乌庾礼要等他看完一起回去吃舒谣做的饭,他竭力忍住不吵他,偏偏又黏着应玄行,就只好跟着在枫树下睡觉。他偶尔被落下的几片枫叶弄醒,睁眼发现肩上披了一件苗服外衣。
相处的年岁一天天,一月月,再到后来以年作为单位就这么从琐碎小事过去,每一天都不同,但每年乌庾礼送应玄行的生日礼物果然都一样——一罐盛满桂花的玻璃罐子,旋盖处挂着张万年不变写着歪扭字体的小卡片。
第一次送的那条小蛇长的很慢,第四年才能完全盘上应玄行手腕,好在它向来听话温顺。
至于名字,当年乌庾礼追着要应玄行替这条小蛇取名,那时恰逢窗外滴滴答答下着雨,雨丝银线般溅落到青石砖砸成小烟花,应玄行于檐下听雨发着呆,恍惚想起课上老师教过的诗。
白雨映寒山,森森似银竹。
索性取名叫,银竹。
乌庾礼很喜欢这个名字,应玄行也很满意,因为乌庾礼崇拜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装到了。
第四年,金阿洲当兵去了,临走前奏莫娘做了十几种菜送他,几行人聚在一起,大家都在祝贺他,应玄行却眼尖的发现奏莫娘虽然脸上笑着,眼里却泛粼粼水光。
那只卷毛小狗绕着他们脚边打转,金阿洲和它击掌,同所有人告别,哄着乌庾礼别哭。他接受了不少一些亲朋好友送的礼物,唯独没有收下奏莫娘绣的鸳鸯香囊。
第五年,应玄行的房间窗口多了个晴天娃娃,并不好看,是学校举办活动时乌庾礼和应玄行一起制作的,可惜画画方面应玄行不在行,晴天娃娃的眼睛鼻子大小不一。
他说要丢,乌庾礼不让,还趁应玄行洗澡时偷偷挂在窗户下。
洗漱结束的应玄行出来后瞥见窗户边晃着个白白的丑东西,眼睛一闭,毫不犹豫下了定论,“乌庾礼,把那个东西弄下来,否则我睡觉会做噩梦的。”
“不会的不会的。”乌庾礼在床上滚来滚去,撒娇耍赖皮,“你做噩梦我会第一时间发现!”
应玄行被迫妥协,放弃和他争论,转而将话题引到其他地方,“乌庾礼!你又把我刚铺好的被单弄乱了!”
乌庾礼瞬间弹起来, “我我我……我我马上弄好!马上!”
明显乌庾礼的到来让应玄行原先在云寨寡淡的日子变得鸡飞狗跳,所幸他能接受,也慢慢容纳了这个人在自己的人生轨道里同行。
他一直以为他们会这么吵闹的彼此陪伴对方很久,上同一所初中高中,大学,乌庾礼大概会接替他母亲成为新一任卦师。
但是全都没有。
第六年的某一天,或许在此前应玄行见乌庾礼好几次长时间发呆的不对劲后就隐隐有了不好的征兆,可等真正问出口,得到回复那一刻他有些发愣。
“妈妈说,她在市里认识了一个叔叔,她很欣赏,可能,可能我快要离开这里了。”乌庾礼低低讲述的几句话在应玄行耳边无底线放大。
他一眨不眨看着乌庾礼,乌庾礼最初也回视,没一会儿就转过头,底气特别不足地断断续续辩解,更像是在尽力安慰,“我也不知道,但妈妈好像已经准备走了,她前几天好像就在办理什么手续。”
“哥哥,就算我走了我也会给你打电话的,我会一直联系你的。”
“市中心离这里也不算太远,有空我也会经常来看舒谣阿姨和你,还有莫娘姐姐的。”
……
好吵。
应玄行想,乌庾礼说这么多有什么意义呢,再试图挽回什么呢。他皱了皱眉,抬手捂住乌庾礼的嘴,冷冷淡淡问了一句,“你直接说,你要走,是吗?”
乌庾礼被他的直白惊得稍稍睁大了眼睛,又丧气般垂下。因为这是事实,无法否认,他握了握拳,“如果妈妈要走的话,我,我也会跟着一起走。”
没意思。
应玄行现在觉得自己以前想的很多未来情景成了纸上最好笑的三言两句,什么永远,什么一起长大,什么要看着他成为最优秀的蛊师,到后来最先离开的人是最先招惹他的人。
“哦,知道了。”
应玄行这么说,心里又想,明年他十五岁了,可能就没有桂花罐了,还有那几行歪歪丑丑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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