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登堂(二)

说罢,秦瑱便由梁丰陪着,准备去席面上招呼宾客。

谁知这时,留在栖迟轩看顾秦怀金的王萍慌慌张张地跑来。客人纷纷避让的同时,也开始驻足不前。秦瑱和梁丰亦转回了身,目光随着扑地的王萍一跌。

“夫人、夫人!”

秦怀玉心头一跳。

梁丰赶忙上前去扶:“小心着点……”

“你怎么来了?”不待她站稳,洛楹闪身逼近,抓住她的双臂,不安道,“大郎如何?”

王萍啼哭不止,涕泗横流,好容易挤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回夫人,郎君,郎君他……他登仙了!”

洛楹闻言一震,瞪大了眼睛,掐着王萍的胳膊,又问了一遍:“王萍,你说什么?”

王萍忍痛重复:“小的说,郎君他,登仙了!”

措辞再委婉,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秦怀玉握着牵巾的手一松,下一秒,就看见僵直的洛楹直愣愣向后倒去。

“娘!”

“夫人!”

突然晕厥过去的洛楹,引起一阵兵荒马乱。好在秦怀玉身手敏捷,及时接住了她。眼见众人围了上来,她一边掐着亲娘的人中,一边镇定地指挥:“一点小意外,诸位莫慌,还请尽快散开。梁丰!”

“哎!”梁丰忙架起双臂,招呼呆住的家丁,一起将要凑热闹的客人往外头驱,“娘子请诸位入席!”

反应过来的秦瑱也帮着招呼:“散了,都先散了!不要堵在这里,给人家添乱!”

“发生什么事了?”

“嗐,喜事冲过头,变成丧失了呗!”

“秦怀金没了,那岂不是……”

仆从们连哄带赶,客人们总算是移步退了数十米。这时,倒在秦怀玉怀中的洛楹猝然睁开紧闭的双眼,黑睛蒙翳,看上去几乎没有活人神采。

王萍见状由悲转喜,忙泣喊道:“娘子,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额角渗出细汗的秦怀玉终于松了口气,乏力地开口唤:“娘……”

“……”洛楹直愣愣地盯着女儿的脸,一语不发。而后,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直奔立在秦怀玉后方的新娘子。

试想,覆着红盖头的施芸哪里有防备?更何况秦府那些下人,还不许她吃饱。这一整天,就用了碗大米粥并两块小豆糕,还是在卯时。说什么新娘子要空腹,免得忍不住要如厕,泄了喜气。

大户人家讲究的这些陋习,导致施芸现在是五脏庙里空荡荡,还有点眼花头昏。想着拜堂结束后能大快朵颐,她也就忍了。毕竟嫁到秦家,可是一世的富贵。花轿穿堂时那浓郁的肉香,以后不仅能天天闻,还能天天吃呢!

正在给自己画饼充饥的施芸,此刻已经没有多余注意力,去仔细周遭不小的动静。原因无它,她实在太饿了。

肚子一直在叫,还叫个不停,只不过她极力克制着,呼吸都不敢大口,因此外人听不见。至于丈夫咽气、婆母昏倒这两桩对她来说本该天大的事,现在,甚至还没什么时候能吃饭对她吸引力大……

如此种种,使得洛楹扑过来时,施芸毫无招架之力。

盖头阻碍了她的视线,喜服限制了她的行动,虚弱削减了她的防备……即便洛楹正处在悲愤欲绝之中,用尽全力也不算狠厉。可这一推,还是跟秋风卷落叶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施芸扫了出去。

“啊——”施芸发出一声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有些脱力的秦怀玉跨步上前,接住了踉跄的红衣新娘。近日忙碌,令她有些力不从心。故抱住撞在自己怀中的施芸连退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娘……”

“夫人!”

洛楹甩开上前搀扶的王萍和梁丰,指着自作主张的秦怀玉并稀里糊涂的施芸,恶狠狠道:“都怪你,非要冲什么喜?坚持迎这个丧门星进来,害得我可怜的大郎一命呜呼!”

“还搂着这催命的死鬼做甚?赶快松手,免得沾了晦气!”

“来人、来人、快来人!”

“立刻把这一心攀高枝、连脸都不要的贱蹄子,给我打出去!”

“狠狠地打!”洛楹歇斯底里地喊着,闻言上前的家丁见秦怀玉没有放手,不由面面相觑。

母亲因怒失智,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些难听的话,令秦怀玉顿感心力交瘁。怀中人也吓得缩成了一团,努力往她身上黏。缀在盖头上的流苏跟着人一块儿,正瑟瑟发抖。钻鼻的幽香,更是隐隐勾动她紧绷的心弦。

把唯一可能知道什么乡村孤女、兄长恩人抬进门,是秦怀玉为秦家和自己,所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当然,雇人除掉这可能的变数,不失为一良谋。然而她熟读圣贤书,且自幼立志要做朝廷巨子。既有济世安民的襟怀,怎能不存恻隐之心?

所以,秦怀玉没法说服自己,选择另外那个几乎一劳永逸的办法。更没决心,这么快就亲手推倒自己为自己树立的为人处世原则。而且,施芸作为刚进门就要守寡的媳妇,也是很可怜的……

哐啷——

哗啦——

噼啪——

见秦怀玉不肯撒手,仆人们也畏缩不前,洛楹大发脾气,开始摔起了东西。霎时间,满地狼藉。先是供桌上的龙凤花烛颓倾,红泪尽洒。再是染过色,用羊油黏砌,高高堆摞在藤条涂朱喜盘中的花生、桂圆、核桃、柿饼、栗子等蜜饯干果垒出的几个玲珑塔,摔滚一地。

“反啦,反啦!”

洛楹猛摔一通,连摆出来撑场子的金银器皿都掼变了形。至于彩陶精瓷,更是四分五裂,碎成大小片,炸作沙石粉,迸溅各处。只听离得近的倒霉小厮,哎呦一声,捂住脸颊。待撤了手一看,赫然有血迹斑斑。

见洛夫人行迹有疯迷之象,更是无人敢上前拦。好在孙华卿看秦怀玉左右为难,思虑片刻后,不再置身事外。

“青瑜,我来,你快去吧!”孙华卿选择上前,帮她安抚惊弓之鸟一样的新娘子。

不能继续让人看笑话了……

秦怀玉目露感激,同她点一点头:“多谢孙姐姐。”

“不……”施芸揪住她的衣襟,不肯松手。

秦怀玉耐心地拨开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温和道:“嫂嫂别怕,万事有我。想必你也累了,先跟孙姐姐回房间吃点东西吧,我稍后便至。”

把没见过世面的单纯姑娘遇事时忸怩不安之态做足,施芸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盖头遮住了她的脸和眼,但它轻轻摇曳时的欲说还休,却是意味深长。染了丹蔻的十指缓缓抽离,秦怀玉的鼻息里,那一缕芙蓉幽香也随着渐渐淡去。

“跟我来,小心脚下。”

将人交给孙华卿带走,秦怀玉愣了一瞬,才从不知名的欲念中回过神。扑面而来的晚风里,尚残存着对方指间的香味。少女空了十六年、毫无旖旎情思的心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落地生根。

“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把那狐媚子给我轰出去秦家!”

“来人,来人!”

摔完了视线里所有的东西,洛楹又重新撒起了泼。她见秦怀玉有心袒护,竟托孙姑娘将人带走,不由疾步去追。秦怀玉空了手,忙跨步跟上,紧紧地抱住张牙舞爪的娘亲,据理力争:“娘,节哀顺变。”

“我哥的情况,大夫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您又何必自欺欺人,非要迁怒无辜?”

“若不是施、若不是嫂嫂,兄长恐怕等不到见咱们最后一面,就半途咽了气。娘,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被她双手桎梏住的洛楹,好一顿乱掐:“秦怀玉,不要你以为读过几天书、学出点名堂,就能教你的老娘做人!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她是什么货色,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正儿八经的姑娘,谁愿意上赶着嫁给将死之人?冲喜?我呸!守寡的滋味,旁人不知道,我却清楚。”

“你们说,她图什么?”

洛楹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地批判:“好吃懒做的东西,一心想攀高枝!果然是乡下长大的野丫头,别说礼义廉耻,这是脸都不要了!”

“贱货!扫把星!”

十指连心,秦怀玉忍着怒火中烧的亲娘带来的疼痛刺激,反而万分冷静:“娘,恕我直言,您现在的样子,倒也没显出大户人家的千金该有的气度。不要闹了,行不行?”

“我办这些事,全是遵照我哥的吩咐。迎娶施芸,亦是他的遗愿。他是什么人,您不清楚么?那手串,可是确确实实戴在新嫂子腕上。”

秦怀金穿铁衣时,会把金珠手串妥帖收了,贴身存放。外人想找,必须卸了他的铠甲,把其全身上下搜罗一遍。可他被送回来的时候,模糊的血肉粘连着衣物,未曾有扒拉的痕迹。这足以证明,施芸的手串,是秦怀金主动给的。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秦怀玉和兄长的手串,都可以说是不外传的宝贝。更何况,朔州向来有把手串当定情信物的习俗。所以,听到此处,被愤怒占据头脑的洛楹渐渐变得恍惚,染了血的长甲也缓缓松动。

“大郎……”

“怀玉,”嵌进肉里的指甲终于拔开,秦怀玉的剑眉仍旧未展,“娶她,果真是……是大郎的遗愿么?”

秦怀玉反握住她颜色愈发鲜艳的十指,低低道:“千真万确,娘。”

其实杀伐果断的武将比她更狠心,留下的命令也更简单干脆。秦怀金的原意是,让她毁掉证据。证据,自然包括物证和人证。命她迎娶施芸,不过是为了厚葬施芸。只有死人,才可能守住秘密。

十在:你哥是好人吗?

秦怀玉:男人,难说。

施芸:这个世界上,正常人还是太少了。

十在:卡一下字数,想申榜,有存稿,不咕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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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登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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