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堂结束前陡生的变故,打乱了秦怀玉的计划。好在今晚前来观礼的宾客不多,也并非请柬上想邀正主。毕竟“冲喜”算是一种“借运”,而越是富贵权要的人家,越讲究这些。久而久之,就有了“一命二运三风水”的说法。
所以这些客人,一半是秦家沾亲带故但仍是布衣的亲戚,另一半则是先考故交旧友派来上礼的管事。他们既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没资格当面笑话主人家,更方便打发。
安抚好洛楹,秦怀玉连伤口都没处理,就送客去了。红事变白事,背后指不定多少人议论,可她暂时没精力去管了。而且身正不怕影子斜,秦怀金是尽忠职守死在任上的,谁也挑不出毛病。纵然冲喜旧俗不符时下的朝廷政策,却也没到犯法的地步。
把亲自观礼和代主参宴的宾客们一一送出中门,转眼就挨到了子时。秋夜里更深露重,天却清爽。一轮将满的月挂在浩瀚无垠的苍穹之下,周围几点稀星,正若隐若现地闪着。
“娘子,”梁丰苦着一张脸问,“这下该怎么办?”
“娘子……”
“嗯,”秦怀玉回过神,望向梁丰和他身后六神无主的佣人们,轻叹一声,“辛苦你们多费些力,把冲喜所设装饰全部撤掉。梁管家,我晨间吩咐你采买的白事物什,可都备齐了?”
梁丰这才想起,来不及感慨小主人的远见,连忙点头答:“回娘子,除了棺材,都备齐了。”
“好,连夜换上。”
“诸位,”秦怀玉整了整衣袖,对着一众家仆拱手,“府上近日有的忙,还请留神费心。秦家一向赏罚分明,事毕,我会给大家,每人额外发放两个月的工钱,作为酬劳。”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心里抱怨活多的下人们立刻打起了精神。
“两、两个月?”
“给多发两个月的工钱……”
“东家放心,小的们定当尽心尽力。”
“多谢娘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委身为奴的人,到大户家里做工卖力的,哪个不是想多挣点钱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秦怀玉知道小民百姓的不容易,自然要投其所好。
交代完接下来要做的事,秦怀玉就先行离开了。见她处变不惊的模样,一些仆从免不得在后头小声议论:“还是读书好啊!瞧瞧,她分明是个小娘子,却比爷们都要有条理。”
“话是没错,但这可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人家可是朔州神童,前年的州学案首,今秋的山西解元!”
目送秦怀玉离开,梁丰回头,催促起闲谈的众人:“行了行了,休要多言。小娘子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赏起来大方,罚起来也厉害。”
“快,都靠过来,我现在安排做事……”
虽然大周实行“两级三试”制下,举人的含金量跟之前比并不高。百分之五的录取率,更是姚虞时期的整整两倍。但秦怀玉这样年少,正是风华正茂十六岁。而她在科场上的对手,既不乏年过而立的饱学之士,也不缺皓首穷经的白鬓书生。
只是,谁让科举亦讲究“时运”二字?
主考的喜恶、同年的虚实、题目的难易,等等,都有很大的不确定因素。如秦怀玉,家境优渥,天资聪颖,勤奋努力。这种情况下,她想学出来,要比普通耕读之家便利多了。付得起束脩,请得起西席,所以礼、乐、射、御等科目,自然也不会落下。光是出身提供的条件,都足以帮她在大部分人里脱颖而出。
另一边,洛楹在女儿的劝说下,已经接受了事实,勉强承认施芸新妇的身份。她答应秦怀玉,暂时不去为难儿子的未亡人,凡事以治丧为要。听娘亲松口,秦怀玉也终于能缓口气。
看望过服了安神药后睡下的洛楹,秦怀玉拐回了自己的瑶光轩。冷风乍起,吹得满院秋菊东倒西歪,落花成冢。廊下贴了大红囍字的灯笼,也是摇摇晃晃,光影斑驳。
她待丫鬟们向来宽容些,眼下夜凉,栖迟轩的门房里无人值守,也没出声。想也知道,孙姐姐领了新嫂嫂回西厢,自己院子里这些姑娘们,应该都围过去看热闹了。
拖着疲惫的身躯拐了两道弯,果然见西厢房里灯火通明,时不时还随风,传来一两声女子的低语。于是秦怀玉走近,抬起手敲了敲门。
“谁?”
“听声音,是娘子回……”
“笨蛋,娘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流盈挤开正和春笙说话的翠霞,大步流星,奔向闩住的房门,温声道,“娘子稍等,我这就开门。”
一旁的清韵见状,忍不住轻嗤:“真是显着她了。”
“嘘——”翠霞连忙回头,瞧了一眼内室后,小声劝阻道,“客人还在呢,不要闹出笑话,给娘子丢脸。”
“哼……”清韵这才闭上嘴。
丫鬟们拌嘴的声音不大,里头正和施芸攀谈的孙华卿听不真切。她隔着帕子,握住对方骨肉停匀的双手,轻声询问:“吃饱了吗?要不再传些点心?”
施芸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拘谨道:“谢谢,不用了,给您……给您添麻烦了。”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清澈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娴静温柔的姑娘。恰巧,孙华卿也在琢磨她。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愣。
孙华卿为施芸的相貌所惊,她不敢相信,秦怀玉从山沟里随便一捞,就捞出这么一个美人。
大周风气尚俭,连带女子妆容也朴素。时下流行的“三白妆”“珍珠妆”,不同于姚虞时的“飞霞妆”“花钿妆”,没有大开大合的明艳,色彩清浅,最适合天生丽质的人。而新娘子,就化了自然的“三白妆”。一眼望去,孙华卿脑子顷刻便浮现出李太白的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大概知道秦怀玉欲言又止的那句话,是什么了……
施芸同样讶异,这是她第一次在酬神庙会的舞台外,见到端庄的观音菩萨。不过较之莲台上安坐的大士,眼前的千金,少些慈悲的气质。头上插着两只绾发的银簪,左右耳垂各戴一个雨滴状的玉坠儿。鼻高嘴小,肤白近藕,不施脂粉也胜过戏子风流。
好一个幽闲窈窕的大家闺秀!
秦怀玉先前叫她“孙姐姐”,两人是什么亲戚吗?
施芸正思考着,听见外头传来开门的声响。几个丫头齐声道了一声娘子,然后秦怀玉就踏着步子进来了,边走边道:“孙姐姐,我回来了。”
绯衣长袍罩玉立身姿,剑眉寒星者音振如磬。秦怀玉抱着怀中刚摘下的展脚幞头,朝坐在床前圆凳上的孙华卿打招呼。她五官是秦家一脉相承的硬挺,穿着亡兄身前没用上的做工精细的吉服,雌雄莫辨的意味愈发浓了。
孙华卿再也没分给施芸一点目光,起身去迎,甚至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她手中的头冠:“青瑜。”
“多谢姐姐帮忙,不然我这会儿还脱不开身。”此时秦怀玉脚上还踩着长靴,个子被拔高了些,所以能看的更远。见床上的新嫂子面色红润,她提起的眉缓缓舒展开来,眼神也落到了面前的孙华卿身上。
注意到她的动作,秦怀玉头一歪,好奇地问:“啊,孙姐姐想要这个?”
孙华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十分不妥。君子冠带都是极私密的物件,除了本人,一般只有贴身的仆婢和认定的伴侣才可以触碰。而她们,只是朋友。
意识到这一点,她讪讪一笑:“只是看你袖子上沾了落花,想帮忙拂去。”
“哦,原来是这样。要也没事,送你无妨。”秦怀玉含笑道。
说罢,她走到摆着残羹的圆桌边,将帽子搁下,掀衣入坐。而后,又从茶盘里提了青盏,拎起茶壶,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跟孙华卿解释:“外头起了风,把院子里栽的花都吹倒在地。我看了心疼,弯腰扶了两株,许是那时沾上的。看来明天还得找人,捆扎木架加固一下才行。”
孙华卿跟着坐下,点了点头,沉吟道:“都是些难得的名品,是要好好呵护。”
旋即她又以帕掩唇,黑睛一转,浅笑道:“你到底是儒雅风流,懂得做这些怜香惜玉的事。怎么进来这许久,不问一声新嫂嫂安?”
“姐姐这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秦怀玉放下茶盏,望了眼桌上没有撤去的宵夜,叹了口气,“把人交给你,我还能不放心?方才我就偷偷瞧过了,嫂嫂神色安详。多亏姐姐照拂,怀玉在此谢过了。”
咕——
短促的一阵肚子叫,令秦怀玉不好意思地抵拳轻咳一声,旋即向外喊道:“流盈,小厨房还有什么吃的?送点过来,我好饿。哦,再沏一壶热茶!”
“是。”流盈高声应。
“吃得还挺干净……”秦怀玉收回视线,感慨了一句面前只剩了点酱汁的空盘。
听到这句话的施云,不由脸颊发烫。
“亏你还说信任我……”孙华卿轻叹一声,“谢也谢的毫无诚意。”
秦怀玉一口气喝完了那茶壶里的冷茗,眼见壶里一滴也倒不出来了,才抬起头,认真道:“这两日实在不得闲,改日我做东,请姐姐去福满楼吃饭吧!”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有人乱哄哄的。
“有贼!”
“快来人,抓贼啊!”
十在:不好,有坏人!
秦怀玉:怕什么来什么……
施芸:俺不中嘞,村里来的,听不懂恁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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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登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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