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间谢旃算是干了“重活”,一直睡到了日头将落才醒,腰间和那地方也酸痛难忍,镇国公夫人含着眼泪亲手喂她喝了一碗粥。
“母亲真不该答应你,说什么佛诞日出生的神子,心怎那样狠毒?就怕你吃了苦头后,却得不到想到的……”
谢旃将自己睡乱的乌发捋到脑后,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尖尖的下巴磕在榻沿问母亲发生了什么?
陈随卿用锦帕揩去了眼角的泪,哽咽着说:“禅师说乾王许是察觉到有鬼,怀疑屏风后有人,竟将那整块玉雕作的屏风囫囵推倒,正砸在观音木雕上。你说万一屏风后真是一个人,才刚刚与他恩爱过,他就要将人家砸死?”
谢旃心中亦是发寒,不是人人都说那乾王是最良善的皇子了吗?为何是这般?
她强支起身子穿上衣裙,将头发随意拢起,步履匆匆与母亲一起去了恒觉的禅房。
此时恒觉正手执漆笔,点着各色的漆料描补木制菩萨尊像。
“禅师,乾王他是怎么一回事?”
“呵……”恒觉轻笑,手上的动作也不停。
“贫僧从未与你们说那王爷是良善之辈啊?我还提醒过居士,乾王并非是好惹的人。”
谢旃咬牙,一度想要到此为止,自己回青云庵安生度日,就当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不甘心,也不敢把自己的命交由别人处置……
恒觉漆好了被划伤的木雕,只是颜色虽齐,疤痕却也无法消弭了,玉划出的痕迹细细密密,布满了菩萨面,捻着玉净瓶的手指也被磕掉了一个,横断处牵连着粗糙的木纤维,露出里边中空的本质,黑洞洞的。
恒觉放下笔,吩咐僧人将菩萨像搬到库房去,转身看着谢旃。
“施主如今作何打算?知难而退是常有之事,不必介怀。昨日大梦一场,也算是体验到了本不应体验的东西。”
陈随卿捧过女儿脸,几乎是哀求,额贴着额头,说不出的苦涩。
“梵奴,心肝儿,就当娘求你,就算是为了娘也不要再冒险了成吗?娘对着满殿神佛发誓,只要娘能出府就一定去青云庵看你。”
做母亲的最怕孩子出事,即便不是如今的局面,是圣上赐婚叫女儿嫁给乾王她也舍不得。
谢旃直直地望进母亲的眼睛,里边倒映着自己的人影,却倏忽间变成了肖淑云死气沉沉的脸,讥笑着看自己,一潭枯水,连泪都流不出来。
不要再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了。
她和坐在蒲团上的禅师对视,最终下定了决心。
“禅师,接下来我们又该如何?”
而她身后,陈随卿掩面痛哭。
恒觉闭目颔首,“乾王每隔上两三日就要在寺中住一晚,他会叫人提前支会一声,你便住在这寺中吧。”
谢旃青葱一样的指搅在一起,思虑过深,身子又不适,连指尖没都有多少血色。
“禅师,我虽然只有十几岁,可毕竟在尘世中生活十几载,又是一个女人,想来比您这般自幼出家的男人更懂男人。”
“今日弟子先随母亲回青云庵,若是乾王还念念不忘昨日之事,我再来十方普觉寺中吧。”
只有这样,她才能确定乾王是真的夜梦难醒,还惦念着自己,否则自己也只能另寻他法。
恒觉细思一番,觉得甚是合理,便叫小沙弥送她们母女二人下山,若是有情况自己会想办法告诉她们。
还是领着她们上山那个小师傅,蹦蹦跳跳地下山,间或回身看一眼谢旃和陈随卿,脸上带着疑惑。
真怪,怎么和住持师傅论禅之后,还是苦兮兮的呢?
小孩子最憋不住心事,凑上来问道:“两位施主怎么不高兴?”
谢旃被吓了一跳,从自己的世界中脱出,摸一摸小和尚圆润的脸蛋,像是一块被捂暖了玉捧在手心里,她笑着说:“多谢小师父关怀,弟子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师父是对出家人的敬称,小和尚从没被人叫过师父,羞得脸胀成一个大红苹果,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我……小僧法号崇音,居士唤我崇音即可。”崇音小师父低着头,可回想起刚才那一句“师父”又美滋滋地偷乐,然后想着自己都成师父了,也该说两句为施主宽心。
只是他年纪尚小,禅还参不透,经文也没有背过多少,憋了好一阵才跟谢旃施礼念一声“阿弥陀佛”,接着道:“小僧最近在习《正法念经》,里边有一句‘乐者必受苦,苦者苦转胜’,师父告诉我们,正是因为乐事难免要逝去,所以才出现了苦,乐事越多,苦也就越多。可小僧觉得,当时都那么愉快了,又为何为好景流逝去苦呢?”
他一开始也讲不太明白,甚至把谢旃都讲糊涂了,最后灵机一动,拿起了自己最爱吃的素包子举例:“小僧知道素包子吃了就是吃了,以后再也没有这个素包子,但是小僧吃这个素包子的时候还是很高兴啊,就算只能分一个也高兴,每一口都好认真地吃,吃完也很高兴,为什么要为这个包子没了伤心呢?”
崇音稚嫩的童声叫谢旃失语。
这个机会就是自己的包子,不如好好珍惜。
再说,谁还能让恒觉大师这样的人为自己谋算?也就是谢旃了。
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便是最后功败垂成,一根绳子吊死了,也比真落得肖淑云的境地强。
拜别了小和尚,镇国公夫人和谢旃登上车,车声粼粼,驶向偏僻的青云庵,在那里,肖淑云还等着她。
母女二人在青云庵门口道别,陈随卿为了这个女儿,眼睛都要哭瞎,现在却似流尽了眼泪,只惆怅地看着女儿。
“你……算了。”她给了女儿一个并不多么温暖的拥抱,而后抚了抚谢旃的脸颊。
“咱们谢家五个儿女,只有你和你大哥是我亲生,两个犟种从来也不听我的,我也总管不了你们。既然想要拼一把,就算母亲不帮你了,你也会去做,还不如叫母亲给你行方便呢。”
谢旃鼻头一酸,泪珠子滚滚而下:“娘,是女儿不孝,对不起你。”
陈随卿失笑:“嗨,说这些……快回去吧,有事儿母亲一定和你说。”最后依依不舍几句,谢旃便同自己的母亲分离,跟在姑子身后回到自己的住处,肖淑云和玉珠、玉屏两个丫头都翘首以盼。
一见谢旃,肖淑云就急切的上来问:“怎么样,事情成了吗?”
谢旃坐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牛饮而下,喘了一口气回道:“成了,但也没成。”
肖淑云如今和她同枝连气,实在是盼着谢旃能够“得道升天”,闻得此话如何不着急?忙问是怎么回事。
“昨日的确成事,可乾王是心狠手辣之辈,还不知事情将要如何呢……”
“怎么可能!”肖淑云不可置信,“乾王的心地还不够好吗?他每年冬季都会派人在京郊处施粥,又出钱重修京内衰败了的佛寺,还会给育婴堂捐善款,一年就是两千两银子!”
谢旃拉着她坐下,将今日发生之事告诉了肖淑云,后者肩膀垮下去,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那现在如何是好?”
“现在还有回头路吗?我引诱了小叔子,他就算是被下了药,也是和寡嫂苟合了。我湿了鞋,他不也没站在干岸上?没事的,说不定我就是有那样的造化。”
两个人再说了没几句,便由玉屏、玉珠服侍着躺在榻上,只是谢旃怎么也睡不着,在幽幽的夜里看着肖淑云辗转反侧的样子,忆起了庵中初见的时刻。
谢旃是无意得知肖淑云这个冤家也在此的。
尚在家时,奉恩侯之女肖淑云便与自己极为不对付,只因她心爱的安北侯世子先来镇国公府求娶。没想到过不了多久,自己被赐婚太子,太子又紧跟着死了。
安北侯又另聘了奉恩侯家的女儿,正是肖淑云。
下定那日,她还特意给自己送了信,信里表面上同情可怜自己,实际上处处都是讥讽。
谢旃本以为是世子过世,结果住持悟真说她做了不检点的事情,是被赶到青云庵的。
这怎么可能呢?肖淑云恨不得把心剖给世子,怎么会做对不起丈夫的事情。
可当她带着两个丫鬟来到肖淑云住处时,却被吓了一跳。
四处都是枯木衰草,衬着院子里枯萎的人,再不复年少青春明媚的模样。
她不能放肖淑云在此地等死,便把她带回了自己的院落,正是此举,不仅让自己知道了安北侯府的秘事,还知道了这庵里的玄机。
那个冷清的夜晚,肖淑云是突然开口的,在黑暗中,含着一点点泪光:“你不知道我有多苦。成亲那天,一百二十抬的嫁妆,我穿着正红色嫁衣,满怀期待地进了安北侯家门,在房里等着沈回南来,但是他一夜都没有来……”
肖淑云的头渐渐抬起,泪流了满面,她望向那个往日的仇敌,接着悲泣:“我原以为是他有爱妾,我以为只要我能真心实意地待他,他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可安北侯这一家!都是疯子!谁进了他们家的门都会疯!”
“你知道吗?我一个多月都没有圆房,沈回南要是能去睡旁的女人,是他的本事,可你猜猜,这个窝囊废干什么去了?他母亲一叫,他便去伺候,睡在侯夫人的外间……”
谢旃听得目瞪口呆,肖淑云已经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不能自拔,“那个贱人折磨自己亲生的儿子还不够,还要折磨我。天不亮,她就要洗漱穿衣,我就要去伺候,一碗滚烫的粥,用手捧着搅凉。你猜这老虔婆还要我做什么?一个月,我连圆房都没有圆,她问我怎么还没有身孕……”
肖淑云频繁地回娘家,就算是父亲辱骂她,她也不敢不回,只想着逃离侯府。可回到了娘家又能如何?没有人同情她,连母亲也觉得是她在作妖。
她的苦闷再不往外说,人都要被憋死了,最终忍无可忍,在马车上边泣边诉,外头的马夫静静地听着。
本来以为这个事情结束了,可那马夫赵功竟然在几天后给肖淑云买了话本子,还说夫人小姐们看看这个就会高兴。
也许是为了快乐,也许是为了报复所有人,肖淑云和赵功好上了,日子久了,那些虚情假意也变成了恩爱缠绵。
“但是好景不长,我们被人发现了,事发的时候他说是他胁迫了我,被人当着我的面打死了。而我则因是被强迫,才免于一死,被赶到此处修行。”
这青云庵则是肖淑云进的第二个虎狼窝,“在这儿,最怕的就是被家人忘了,那些六根不净的尼姑,看你无所依仗了,虎狼一样扑上来,金的,银的都拿走。你也不要娇生惯养了,去砍柴,烧火,做饭吧……”
奉恩侯夫人说每月十五,月亮圆了就来看女儿……前三个月,她每旬都要来;后三个月,她只来了五次;再后来,她能每月来一回都是极好的;现在嘛……肖淑云看着月亮缺了又圆,圆了又缺,七八个月没有见过奉恩侯府的人了。
无情的父母,狠心的婆家,庵里所见最多。
谢旃不敢再去赌人心,即便那人是自己的母亲,而肖淑云希望谢旃境遇好转之后,能够找人照顾赵功的母亲,那个早年丧夫又中年丧子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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