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逢春

夜深人静,唯有阿罪醉酒睡着的那间屋子向外散着绿光,粗瞧着像是话本里说的地府,客栈不比酒肆,没有那夜夜笙歌,疲惫的旅人大多已经睡了。

梦里,她站在徐府前院,一旁的银杏树挂着满树的黄扇子,秋风一过,叶子便飘飘洒洒落在地上,几片被吹到了她的脚旁。

阿罪望着眼前这番景象有些发懵,她明明记得徐府早已被烧了个七七八八,何况她之前从未见过这院子秋天的模样,怎么可能凭空想象出这幅画面。

她正想着,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下意识“哎呦”了一声。

远处跑来一个小男孩,见阿罪抬头瞧他,立马跑到一旁长廊的柱子后头,将整个身子藏起来,露出个脑袋紧盯着阿罪不放。

“你是人?还是妖?”小男孩战战兢兢问。

阿罪心想她当然是人了难道这都看不出来?她正欲开口却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说:“我是妖。”不不不,她是人,不是妖,可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她竟没法操控这梦,还被梦牵着走。

“那你会吃了我吗?”小男孩抱着长廊的柱子,紧张得手指不停抠着衣袖。

“我是树妖,不吃人的。”女妖的声音再度响起,阿罪低下头瞧了瞧,自己何时曾穿过一身绿衣?脑袋里飞速转着,这场景,这小孩,莫不是她梦到了枣树妖?

小男孩一步一步靠近阿罪,终于走到不过一臂远的位置,虽蹲下身捡起那蹴鞠,却仍不敢低下头,只得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阿罪,抱起自己的东西后想了一会儿,抬手扯了扯阿罪的袖子,软声问:“刚才我把你砸疼了吗?对不起。”

女声轻声一笑,“没关系的。”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两枚枣子,柔声问:“想吃枣子吗?我这里还有许多。”

男孩眼睛一亮飞快点头,“做妖真好,想吃什么就变一点出来。”他将那枣子在身上蹭了蹭,又吹了吹,擦干净之后塞进嘴巴里,兴高采烈地说:“好甜!”

她在这徐府扎根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个年头,只记得初化人形时如今的徐家老爷徐继业也还只是个少年,那时她胆子小,从不敢在白天里化成人身,若不是今日忘了这码子事儿,被蹴鞠砸了一下疼出了声,她本打算就这么继续将日子过下去。

小男孩将那两枚枣子吃完,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不大好意思地说:“我可不可以给兄长带一些,他去了书院,不晓得何时才能回来。”

女妖倒也没说什么,只让小男孩用袍子兜着,红色脆枣哗啦啦落进小男孩的怀里,他高兴得忍不住跳起来,“谢谢姐姐,我叫徐文选,你叫什么名字?”

女妖放下手,沉默良久,这才想起她好像还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她枣树,可这就好像在说这是人那是妖,怎么听也不像个正经八百的名字,就比如眼前的小孩儿叫徐文选,那她该叫什么呢?

女妖摇摇头,“我没有名字。”

小男孩嘬着食指头想了又想,忽然兴奋道:“那便叫阿缘吧,缘分的缘,你生在我家的院子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妖呢!这是天大的缘分!”

女妖牵着小男孩的手点了点头,“阿缘。”她小声念。

长廊传来一阵脚步声,绿色的藤萝如今已经变得发黄发脆,没了夏日的生机,将一切衬成落寞景象,日光落进院中,穿透干瘪的萝枝,在石砖上留下一片斑驳虚影,女妖抬头望见一个人影被阳光照得似梦幻般虚虚实实,落日余晖让她睁不开眼。

小男孩高兴地喊了声:“兄长!”

那人影寻了个阴凉地抬起头,扑面而来的秀气书生气,在妖看来着实算不上美,因为妖都希望自己更强更具有生命力,绝不是这般风一吹就要倒三倒的模样。

男孩骄傲地说:“那是我兄长徐文达,是青阳书院里最好的学生。”

徐文达轻咳两声踱步朝院中走去,走至跟前十分端庄行了礼,又摸了摸小男孩的脸很是宠溺,“不知有客人在,唐突了,在下姓徐,名文达,字书愈。”

小男孩身子往前一拱,炫耀着怀里的枣子,“她可不是什么客人,她是妖,她叫阿缘,是兄长从小到大一直照顾着的那棵枣树,今年的枣子格外多,格外甜!都是兄长和阿缘一起努力的功劳!”

徐文达当下一惊,他本就孱弱,从小就见不得风,受不了冷热交替,郎中说他患有肺疾,此一番惊吓更是差一点背过气去,身子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

女妖自然是记得他的,每年有那么几日徐文达便会踩着梯子捉虫,若是青阳城当年的雨水少了,他还会提着桶子来,只是那时她觉着这个人族真奇怪,总是对她动手动脚,还挠她的痒痒肉,痒得她直颤,她并不晓得肉眼凡胎的人族哪里懂这些,而徐家的其他人又都像瞧不见她这棵树似的。

女妖连忙扶住徐文达,他不小心倒进她怀里。

女妖想了想,人族还真是脆弱,不过是一阵风而已,怎的就将人给吹倒了,哪里像妖,她在这院子里站了八百多年,还不是站得好好的?罢了罢了,看在徐文达替她捉过虫子的份儿上,随手救救他好了,她朝徐文达的胸口用力一拍。

徐文达一口气上不来呛咳了一声,这招虽瞧着粗鲁,却百试百灵,女妖落寞地说:“你既然怕我,我不再出来便是。”

她正要走,徐文达却对她说:“我不怕。”既是他护了一辈子的树,他又怎么会怕。

徐家的喜事没办成,却办成了丧事,徐文达被葬在郊外那间木屋后头,徐文选则是被高静姝带回了万明县,高静姝走时发髻上插着一朵白菊,对外宣称夫君新丧守孝三年。

至于徐继业为何如此痛快答应了两个儿子都不葬进祖坟,那还多亏了何还。

去徐府那日碰巧撞见金花银花背着行囊从徐府大门儿出来,银花将卖身契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阿罪。

何还本就没真的想要他这徐府,何况如今徐府烧得基本只剩废墟,见徐老爷时便说宅院之事可以一笔勾销,条件是让高静姝带着徐文选的尸首回万明县,并让高静姝以妻子的身份将其安葬。

徐老爷自然不情愿,寻了好些借口,一会儿说宅院烧了,一会儿又说他还有铺子,绕了几圈就是不愿意松口。

何还没耐心同他耗下去,便说天界有一术法,将妖丹放在天界若虚谷的神泉水里,再施以这种术法不出一年便能重塑妖身,树妖的妖丹还在他这里,巧的是这种术法他刚好会,若虚谷的泉水他也正好还剩些存货。

徐老爷一听慌了神,不出一年?岂不是一年后那树妖又要回来找他的麻烦,这怎么行?他明白这次何还是站在树妖的立场上逼他就范,但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答应。

从徐府出来后阿罪觉得浑身轻松,辰时刚过,天色净透得像是一汪清泉,走累了便寻个茶水铺子坐下,要了一碗清甜的红枣桂花牛乳羹,给何还要了碗薄荷茶,她拄着脑袋用勺子拨弄着碗里的红枣,又想起了那只枣树妖,可怜、可悲、可叹。

如今青阳城里徐家娶亲闹得家破人亡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仿佛对徐家之事甚是了解。

一旁桌子上的几位茶客闲谈道:“听说了吗?徐家的二少爷也死了。”

“听说了,他们家一共就俩儿子,都死了,这不就绝后了吗?纵他徐家有万贯家财又如何?没了后,还不是要留给外人?!”

“那可不就是了!”说这话的人压低身子将四周扫视一圈后说:“你们听说了没有,据说徐家之所以能这么有钱就是因为他们在家里养妖!后来这妖不受控制又到处请修士除妖,你们没见着自从这修士进了徐府的门徐家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倒霉吗?”

另一人接话:“这应该就叫报应吧?!有钱也是来路不正!徐家那俩儿子看着文质彬彬,还不晓得和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阿罪觉得这些话实在不好听,可嘴长在别人身上,她总不能把青阳城所有人的嘴都堵上,只好看着何还小声念叨:“其实……我觉得徐文选人还不赖,你说徐家真的是因为树妖的庇佑才发家的吗?”

薄荷茶一入喉从舌尖凉到肺腑,何还对那些人的话无动于衷,只是既然阿罪问了他才慢悠悠开口:“很久以前有种说法,说妖与人是伴生关系,妖是除人魔神仙鬼之外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是因为有了人,物才有了灵,而人又是所有种族中最为脆弱的存在,有了妖,别的种族才不敢来靠近人,妖比神离人更近。”

阿罪听得很是认真,何还见状笑着摇头,“我不知道树妖有没有庇佑徐家,这也只是个毫无根据的杂谈,你大可不必相信。”

她舀起碗里最后一口牛乳羹送进嘴里,“那你说徐文选为何选择在那棵枣树上吊死?”

“大抵是谢罪吧。”何还将手指伸进荷包里,指尖划过一颗圆圆的珠子,他莫名顿了一下,随后掏出几枚铜板搁在桌子上。

阿罪见这荷包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惊一乍说:“昨夜我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我梦见我回到徐府,还变成了树妖!”

何还起身随意拂了拂衣袍,“那不是梦,那是妖丹里的回忆,走吧,陪我去趟徐文达的木屋,将这妖丹种在他的坟边,他的树,怎好让我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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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李居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