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游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梦见自己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扔进了冰寒刺骨的河水里。
他不会凫水,也没有力气挣扎,于是一点一点沉到水底去,在周遭的光芒消失之前,他恍然看见了一个松姿鹤骨般的身影,下意识地想喊“师父”,求那人救救他,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他是谁?他为什么不救救我?
他是我师父吗?我有师父吗?
师父救我——!救救我……!
被焦灼混乱的思绪笼罩,白游在梦境里惊慌辗转,几乎快要溺死,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个救命稻草般的身影。
尖锐的兵刃交击之声骤然传来,一阵阵刺激着他的听觉,硬生生将他拽出梦境。
不知被关在水牢里多久,泛着腥气的湖水漫过胸口,淹到脖子,出于对深水的恐惧,持续的心悸感迫得他频频作呕。
“放了里面的孩子,贵派之事与他无关。”听得一女子声音清冷,白游强打起精神,闭眼细听水牢外的动静。
女子凌厉剑气破空而来,周遭凌虚派弟子皆不敢近身,为首的男子不紧不慢道:“若我所料不错,这么快便寻到此处的,应当是中道二宗之人。东曜、阆仙两派仅有一脉女弟子,阁下是庭珏?”
“东曜,庭珏掌脉商撷叶。我既已自报门庭,你该知我今日到此,必要救他出来。”商撷叶语气笃定,容不得半分妥协商量。
“商掌脉莫急,此人与我们大少主交好,不得已才借他一用。”萧正弦停了一停,又道,“我保证不伤他性命就是,阁下不如在我凌虚派暂住,待此间事了,我定将他完好无损地送回东曜山。”
“凌虚派与我讨价还价,让萧正音跟我谈。”
这话一出,瞬时怄得萧正弦气息不畅。
在中道二宗眼里,也只认掌门萧正音,他自问武功人望皆不弱于兄长,却从来只作为“掌门胞弟”这个身份而活,三十余年过得实在憋屈。
白游踮脚,将自己再撑出水面些许,听双方刚还在说话,几瞬功夫便交上了手。
萧正弦深知东曜庭珏武功不容小觑,挥了挥手,吩咐数十名心腹弟子轮番上阵,先消耗其气力再作筹谋。
这些凌虚派弟子武功卓然,在派内也算一等好手,未料才上阵片刻,便接连败于商撷叶剑下。
“不必徒费工夫,你们一齐上便是!”
商撷叶要救人不假,不愿伤了正道和气亦真,方才只求击退,剑下留情,不曾伤人。
可谁知,有几名弟子趁她不备,以虚招骗她出手,暗示同伴于侧后伏击要害,若不是身形敏捷,险些着了他们的道。
商撷叶当即不再犹豫,爆喝一声,以气御剑,剑势如流星逐月,劲而不绝,直逼得诸位弟子连连后退。她挽剑而上,改挡为挑,运挑为劈,以劈为点,在一干弟子右臂上各留下约三寸长的伤口。
虽不伤筋动骨,也令他们疼痛难当,再也握不动兵刃。
“多时不见,没想到堂堂凌虚派也用起了阴险手段。”商撷叶力挫众人,最后将目光锁于萧正弦。
三年前的合山围上,她见过萧正音一面,萧掌门名不虚传,是个清朗周正的君子。眼前此人容貌虽与萧正音有几分相像,但气质仪态比起萧正音还差得远。
萧正弦心念电转,他拔除萧正音的势力已筹谋良久,只差最后利用白游引出萧闻歌,便能彻底掌控凌虚派。
而商撷叶的出现的确是个变数,她武功太强,人望亦不弱,倘若今日不能扣下她,凌虚派易主的内幕恐怕瞒不住天下人。
不等萧正弦考虑清楚是否要放手一搏,商撷叶便挥剑而上,直取面门。
萧正弦不得不出剑接招,双剑交锋之际,只听“叮”的一声,他手中剑身巨震,若非他忍住痛麻牢牢紧握,只怕他的剑已被震落。
一击之下,两人心中皆已有数,并非凌虚派武学竟这般不如东曜剑派,而是萧正弦的内劲远不如商撷叶。
以剑招交手,尚有数十招喘息余地,以内力相搏,开场他便已输了。
此时,水牢门口忽然闪现另一名女子的身影:“师父,人救到了。”
这女子正是商撷叶门下庭珏弟子,林芳存。
商撷叶欺近萧正弦,并指点了穴道,横剑压于他脖颈处,以其为人质,带着弟子林芳存和白游一同跳上水边小船。
“师父,我们夜以继日地赶路,还是来晚了。这位师弟泡在水里十几个时辰,一身的皮怕是都泡坏了。”
白游昏迷着,林芳存不时去探一探他的脉息,渡些真气给他,确保他还活着。
商撷叶根本不信萧正弦是什么名门正派出身,拿水牢折磨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手段比北边的蛮子折磨奴隶还要残忍。
一念及此,她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别乱动,出了苇心渡就放了你。”
萧正弦一听“苇心渡”三个字,心下便又有盘算,苇心渡暗哨遍布,且如今各路船夫都唯他马首是瞻,这两个女人能侥幸进来,未必能活着出去。
可惜商撷叶来时便发现了暗哨所在,她命林芳存轻功上船使诱敌之计,她则跟随其后,将一路有异动的暗哨尽皆拔除。
而这帮暗哨训练亦有破绽,一旦拔除一个,传递消息的速度便会迟缓下来,是以萧正弦根本就没发现,他费尽心思织就的“网”早已不起作用。
成王败寇,萧正弦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只求死也要死个明白:“镜湖瓶湖偌大水域,你们怎知他囚在何处?”
林芳存冷道:“暗哨。”
萧正弦无法在短时间内培养出一大批精通水性、擅于掌船,同时又忠于自己的暗哨卫,镜湖与瓶湖水域确实太大,还要派人与外面西陵的官兵周旋,最便捷的办法不过就地取材,通过威逼利诱,把外围的渔夫、船夫训练成暗哨。
林芳存与暗哨交过手,发觉他们并没有什么武学功底,至多不过是有几分蛮力。而最容易露出破绽的是,作为暗哨,他们几乎没有反探视之能。
商、林二人修习凝心纳气诀多年,对脚步、气息等声音的辨识远远敏锐于常人,循着暗哨排布顺藤摸瓜,极快便寻到水牢所在。
刚出苇心渡,商撷叶撤剑运掌,打在萧正弦后背。萧正弦猝不及防,只觉五脏六腑遭受猛击,如碎成数瓣,顿时口中溢血,跌入水中。
林芳存朝水里看了一眼,片刻又收回目光,此人心术不正,即便死了也是为武林正道除害。
“放心,他死不了。他手下的眼线跟了一路,待我们走了,回去给他运功疗伤,不出一月就能痊愈。”商撷叶道。
林芳存点点头,那人囚禁白游在先,挨了一掌也算在理,如若贸然打死,反而伤了东曜剑派和凌虚派之间的和气。
“师父,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有个试炼弟子,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林芳存指的是萧闻歌。
白游躺在船上,因在水中浸泡太久,周身冰冷,呼吸微弱。
商撷叶以内劲护住他心脉,思索道:“听说他是西陵太守的外孙,凌虚派要抓他,他大可以去找官所帮忙。若太守那边也没有消息,我猜测他没有去西陵。”
林芳存又问:“那他有没有可能去了冶山?”
商撷叶没有与萧闻歌接触过,不知这名试炼弟子的脾气与秉性。
倘若萧闻歌是个重情重义的,白游陪他千里返家,他不会放任白游在水牢里受罪,他不现身亦不求救,多半是事出有因;然而萧闻歌虽是东曜试炼弟子,说到底还是凌虚派之人,凌虚派之事当由凌虚派自行解决,若萧正音还在,定会护着他,倒也不必费心去救。
商撷叶按了按额头,江湖各派暗中争斗、纷纭诡谲,着实令人心生厌烦。可怜白游这孩子,还未曾正经八百踏足江湖,就遭了这么大的罪。
“师父?”林芳存见商撷叶望着白游出神,遂出声提醒。
商撷叶移开目光:“先回西陵,看看有没有消息。若没有,你先带你师弟回山,他有伤不得耽搁,我在凌虚派附近再寻上三五日,那名试炼弟子若依旧没有消息,说不定已经逃走了。”
“是,弟子遵命。”
西陵太守宛大人坐困愁城,头发都白了数根。苇心渡过不去,还听得满城风雨,说自己的外孙也失踪了。
“二位从苇心渡来?”
商、林二人才下船,就被西陵官所的人截住。盏茶功夫,他们就见到形容憔悴的宛大人。
“里头情形如何了?可有见到凌虚派掌门萧正音?”
客栈房间里拉了帘子,商撷叶依然在内间替白游运功,这孩子是被梦境魇住了,渡了三次内劲都没能醒转,听不清他稀里糊涂地在说些什么。
耐不住西陵太守一再追问,林芳存只得出去回应:“不曾见到萧掌门,倒是有个和萧掌门长得十分相像的,囚了我师弟,还放消息说,若萧闻歌一日不出现,便砍我师弟一条胳膊。”
“芳存,不得多言!”
听得内间商撷叶出言打断,林芳存当即噤声。
除了担心萧闻歌的行踪,宛大人作为西陵父母官,也想解决西陵一带鱼市囤积居奇,以致散户频频哭诉,乃至自尽之事。
而商、林师徒二人到此,既不是来解决民怨纠纷,也不愿干涉他派事宜,她们不过是受商栩所托,保白游平安无虞罢了。
“太守大人,我派弟子已经救回,其余诸事与我庭珏一脉无关。倘若太守大人认为,此事需东曜剑派相助,烦请修书一封送往东曜山。”林芳存转达的即是商撷叶的意思。
商撷叶就任庭珏掌脉十年有余,知晓什么事她可自行处理,什么事还需报请掌门,不得擅专。
眼下凌虚派显然是出了事,但她不能做主,也不该由她来做主。
宛大人实在不懂该如何与这些江湖人打交道,不过商撷叶的一番话倒提醒了他。
尽管西陵城不是十二镇,不归东曜剑派管辖,但中道二宗乃天下武林正道至尊,此事涉及江湖纷争,东曜或可助他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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