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后,白游终于醒了。
林芳存端来熬好的药,吹凉了递给他:“可算醒了,快喝了药,天一亮我们就回东曜去。”
瞧着白游满眼迷惑、神思不属的模样,林芳存才想起忘了自报家门:“我也是东曜庭珏弟子,林芳存。你先前应见过我师妹赵芳续吧?”
白游接过药碗:“林师姐?我记得……我被关在水牢里,是师姐救了我?”
“嗯,还有我师父,我们受商掌派所托,护你平安。”话罢,林芳存也不耽搁,利落地打点起行装来。
白游被救出时浑身湿透,她背着他出水牢,衣裳也沾湿了。
虽然江湖儿女不必在意什么男女大防,但林芳存向来不喜与男子接触,哪怕是位如此俊俏的小师弟也不例外。
于是趁白游未醒时,她便已悄悄将先前那身衣裙焚了,换了套干净的行头,再让客栈伙计为白游换衣裳。
那伙计说,白游肩膀往下的皮肤大都被水泡烂,发白脱落,溃口化脓,简直惨不忍睹!
林芳存急忙请了大夫、取了药,伙计为白游上药时,她在门外紧紧握住了剑。
她六岁上山,十余年如一日的习武练功尽管辛苦,也偶有受伤,却不曾经历过这般皮肉折磨。
白师弟虽只是试炼弟子,好歹是商师伯指明要保的人,关押、囚禁、折磨,凌虚派做出这种事,是根本没把东曜剑派放在眼里。
而那萧正弦仅是挨了她师父一掌,算是便宜他了,要她说,该一剑杀了才解气。
“林师姐……”白游喝完药,因为浑身疼痛而脸色苍白,沾着药汁的唇微微发着抖。
“喝完了便休息吧,明日赶路你可受得住?”林芳存担忧道,“也没问过你会不会骑马,不过你这样是骑不了马了,我雇辆马车,里面多垫些垫子。”
白游艰难地挪到床边,像是要给林芳存行个礼:“会不会……太麻烦师姐了?师姐别担心,我……受得住……”
林芳存皱了皱眉,倒是也没扶他:“你且坚持坚持,回去便有救了。”
白游努力扯出一个笑:“多谢……!”
出门在外,林芳存依旧恪守着东曜的规矩,既已入夜,她便不能与男弟子共处一室,于是招呼了伙计帮忙照顾,转身便要离开。
“师姐!”白游似想到什么,扣紧床沿,拼力唤道。
“还有何事?”
“你可有阿……可有商掌派的消息?”
“没有,商师伯往常去北虞部,少则七八月,多则一两年,这才四个月,没有消息也属正常。”
说完,林芳存便推了门出去,留下白游一人思绪辗转。
在东曜的好日子过久了,几乎让他忘了这“遍体鳞伤”的滋味儿。
从前受伤是家常便饭,他受得住痛,可总忍不住想起上回受伤时,是阿栩为他抹的药,阿栩抹药的手法可比那伙计轻柔多了。
而且,他还会边抹药边与自己说话,让他把心思放到别处,就没那么痛了。
也不知阿栩去去北虞部做什么,是为着什么事,还是为着什么人?他独自在外,能吃好睡好吗?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他说试炼结束就会回来,他会食言吗?
次日清晨,林芳存雇了马车,她将发辫高高束起,作男子打扮,径自去外面赶车,带白游回山。
念及白游身上有伤,她也不敢走得太快,毕竟没了城镇客栈,若伤口溃裂,找人给他换药也不方便。
望着一路草木葱郁、天高气清,外面的风景虽有万般好,却总给她一种不安的感觉,没有待在东曜游龙峰上,与师父和师妹在一起那么令人心安。
与之同时,身处旻陶镇的叶敬吾面前摆着两封信,一封在山上收到,一封下山时收到,好巧不巧的是,两封信不仅内容颇为相似,连落款都如出一辙。
“这可真有意思。”
山上收到的那封信,附来一枚造型奇特的鲤鱼符。冶山乳玉的料子,雕镂出一条鲤鱼的模样,连着头的半个鱼身染了朱砂色,连着尾的半身则为纯白。
叶敬吾玩味地将那鲤鱼符捻了半晌,嗅到上面有一丝鹅梨香的味道,看来像女人随身携带的东西。
“女人,姓宛,西陵太守,姓宛,都让我救萧闻歌。”
叶敬吾倒没那么在意萧闻歌的死活,萧闻歌不过是个试炼弟子,东曜每三年学完归家的正牌弟子都多到数不过来,何况一个尚未正式入门的毛头小子?
倘若他要救,那便不止是救,他出面代表的是中道二宗,他须得借此机会,好好给天下人、给江湖武林一个交待。
想到此处,叶敬吾执了剑,将两封信收起,即刻便往西陵去了。
白游与林芳存回山时没见着叶非郁,听新来的守门弟子说,叶非郁被孟大师兄看中,调入独鹿阁做事,身份地位与往日截然不同,轻易见不着了。
“叶师兄果然很厉害,闻歌竟还不信。”白游回想起出发时的情形,不过半个多月的光景,却感觉哪里都不一样了。
“我该把你……送到哪里去呢?”林芳存盯着白游,不禁有些发愁。
按理说,试炼弟子从前住在剑庐,如今都去了阆仙矿谷里铸剑。
白游身上有伤,走路坐卧都难,何谈去阆仙铸剑?况且他每天都得换药,去剑庐必然绕不开松先生与其他弟子,若被同期的弟子知晓,白游去了凌虚派,少不得要质疑他违反门规,一来二去就更麻烦了。
白游见她烦恼,心中亦不是滋味。林师姐不苟言笑,每遇上为难之事,秀丽的双眉便微微蹙起,他一见,便知又给林师姐添了麻烦。
林芳存想到或可拜托相熟的师兄弟照顾他几日,便问:“试炼弟子中,你可有关系比较好的?”
除了萧闻歌,好像也没有别人了,若是……若是阿栩在山上,白游想了一想又连忙止住念头,商掌派已帮他足够多,他怎能这么贪心,一有麻烦事就总想着他?
“白师兄——!白——师——兄——!”
远处一个小黑点飞速跑来,变成个白面汤圆似的小胖墩儿,结结实实地撞在白游身上,给他疼得一咧嘴。
“戴飞?”大半个月不见,白游发觉戴飞长高了些。
戴飞笑得露出八颗大牙:“白师兄回来啦?我们正蒙班弟子也过了第一关,可以休沐三日,再去阆仙铸剑!”
小胖墩儿拍着胸脯,眼睛眯成缝儿,高兴得不得了。
林芳存瞧了眼戴飞,连忙问:“这位小师弟,你愿不愿意帮我们一个忙?”
“好看的大姐姐?”戴飞忽闪着眼睛,“你是庭珏弟子?是林师姐吗?”
林芳存身为“中道三杰”之一,听惯了旁人夸她厉害,突然被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夸“好看”,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她尝试着软下语气,悄声道:“师姐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你白师兄的,你想不想听?”
戴飞点头如小鸡啄米,当时学写自己名字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
“答应我们,不许告诉其他师兄弟。”
戴飞再次“鸡啄米”。
“你白师兄身上有伤,很严重,需要每日换药。你是男孩子,比较方便,你来帮他。”
“啊?”戴飞显然吃了一惊,白师兄的脸色是有些白,他怎么会受伤了呢?
白游摸摸戴飞的头:“别担心,不严重的,不过你若留下来帮我,就不能回家休息了。”
戴飞拉着白游的手:“没事没事,我会写字了,我写封信给爹娘报个平安就好,我留下来,帮你。”
林芳存作主,将白游和戴飞带到了游龙峰山腰处的小竹屋。
门规里说,男弟子未经庭珏掌脉邀请,不允许私上游龙峰,却没说男弟子不许到游龙峰的山腰上呆着。山间安静,适合休养,也不容易被其他弟子瞧见。
“在此暂住几天,吃食和被褥我与师妹会送过来,至于你之后去哪,等师父回来再定夺吧。”
林芳存说完,又叮嘱戴飞换药事宜,为怕他年纪小记不牢,还让他仔仔细细记在纸上,忘了就拿出来翻看。
白游与庭珏一脉本无任何交情,全因商栩一句吩咐,便让她们事事为自己考虑,他心里感激,却不知这份情谊该怎么还才能还得上。
这伤一养就养了快十日,戴飞殷勤得很,早晨烧水为白游洗脸,又替他穿衣,待庭珏弟子送饭过来,他连筷子都不让白游自己拿,非得一勺一勺喂给他吃,沉浸在照顾伤患的成就感里无法自拔。
“戴师弟。”白游的伤渐渐痊愈,他想活动活动筋骨,不劳烦戴飞了。
戴飞正忙着生炉子,闻声进了门来。
“我伤都好了,你为了照顾我,耽误了好些天,是不是该去忙自己的事了?你再不去阆仙矿谷,松先生会担心的。”
“白师兄……”戴飞瘪瘪嘴,眼睛一下就红了,“你是不是嫌我烦,要赶我走呀?”
白游摇摇头,这些天全赖戴飞悉心照料,他怎么会嫌他?
“他们找不着我,会去问我家里人,见到我写的信就明白了。白师兄,等你伤好了,我们一起去阆仙。”
原来小胖墩儿打的是这个主意。
白游叹了口气,他与萧闻歌本打算去冶山寻矿铸剑来完成试炼,而后发生了许多意外。等闻歌平安回来,吃一堑长一智,学艺未精之前,他该不会再想着私自下山了。
“戴师弟,这儿有没有澡盆?”
“有,我前天才用过。白师兄,你想洗澡了吗?”
白游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戴飞这些天给他抹的药,一是去腐生肌的伤药,二是保护皮肤的药脂。
他伤口溃烂不敢沾水,药脂抹得多了,整个人都油乎乎的,难受得不行。
戴飞打开屋门,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外面,为难道:“可那木澡盆很大,搬不进来,我每次都是入夜后在屋外洗的。”
“屋外洗?”白游听了更加尴尬,此处是游龙峰,万一给两位师姐看见,多不好啊,“戴师弟,我想请你去山路上替我守着,可以吗?”
“当然可以!”戴飞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烧好水就去!”
片刻后,戴飞“呼哧呼哧”地将热水倒进木澡盆,添了桶冷水进去,摸着不烫手了,又倒入一篮子花瓣。
“你……怎么在水里放花瓣?”白游别扭了半晌,终究不忍那盆水凉了,慢慢除去衣裳,浸入水中。
“不喜欢吗?我阿娘每回沐浴前,都要叫人准备花瓣的。”戴飞一脸无辜。
戴师弟显然还不理解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只觉得先放热水,再掺冷水,然后撒上香香的花瓣就是洗澡的最高待遇了。
这是白游从出生到现在,洗得最哭笑不得的一个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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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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