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敬吾说完,座中一时沉默。
眼下邱雁书不在场,裴应琮开口即代表阆仙剑派:“你们东曜广收门徒,从不挑拣。若早知萧闻歌就是萧正音的儿子,提前打发他回去,让他父亲教他,也就不会将东曜牵扯进这件事。”
“裴掌派慎言!”任青霄面色萧然,隐含怒气,“两位祖师开山立派,代代相传的规矩便是只要有心向学、能走正道,东曜剑派则不可不收,亦不可不教。”
裴应琮不敢争辩,转而叹了口气:“如今他也没走上正道,反而满手血腥啊!”
叶敬吾看向裴应琮:“裴掌派也认为,萧闻歌就是凶手?”
裴应琮狡猾得像只狐狸,模棱两可道:“我从未断定就是他,但绝对与他有关。”
任青霄问叶敬吾:“萧闻歌身体恢复得如何?”
叶敬吾回道:“仍旧不说话,貌似神思涣散,失却五感。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的伤,为怕他伤人,已拿铁链锁了,关在闲置的弟子房内。”
任青霄稍稍点头:“正派武林奉我东曜、阆仙两派为首,事已至此,不能不管。我对此事还有三问,也请各位共同参谋:其一,凶手究竟是不是试炼弟子萧闻歌,想办法让他清醒,再仔细盘问;其二,一夜之间杀害上千人,凶手为何,以及如何施为;其三,惩处这般穷凶极恶之徒,当用什么办法才算公平合理,永绝后患。”
东曜其余几位掌脉皆抱拳称是,此三问须得给出结果,方算妥善解决。
松先生许久不曾开口,此时起身道:“在剑庐时,萧闻歌与白游关系最好,不如让白游去劝一劝?待萧闻歌清醒过来,前两个问题自然会有答案。”
任青霄道:“也好,敬吾,你带白游去试试。今日议事暂时到此,若各位想到什么,不妨再提出来商议。”
众人一同揖别任青霄,陆续离去。
风先生走过叶敬吾身边时,双手抱臂道:“出门一趟,得了什么神兵宝器,也给我瞧瞧?”
叶敬吾颔首一笑:“先生放心,待此间事了,会让你见到它的。”
“叶师弟。”看他二人说着话,孟旸忽然叫住了他。
“孟大师兄还有何事?”叶敬吾止步,询问间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叶非郁的坠子,给我,我还给他。”孟旸朝他伸手。
叶敬吾险些忘了这茬,他从怀中摸出,隔空抛过去,调笑道:“也不知叶家家主的坠子,拿到当铺里去,能换多少钱?”
孟旸收好坠子,却是没有半分笑意:“叶家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哪家当铺都不敢收,且要将那典当之人押去官所,以偷窃罪论处。”
白游一直在外等候,好不容易等到议事结束,他才鼓起勇气去找叶敬吾。
叶敬吾瞧他满脸焦急又不敢开口的模样,索性招呼一声:“跟我走吧,带你去见萧闻歌。”
“他回来了?他还好吗?”
“你亲自去看吧,看看就知道了,只是……当心些。”
叶敬吾点到即止,不再多说,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或许如裴应琮所说,还是得从萧闻歌身上下手。
纯钧阁后院弟子房,叶敬吾打开门锁,让白游进去,旋即又将门锁上。
白游本是满心期待与萧闻歌见面,却被陡然落锁的声音吓出了一身冷汗。
“闻歌?”他慢慢靠近,低低唤了一声。
屋内一张方桌,桌旁坐着的人听到声音,猛然抬起头来。
白游一瞧,真的是他!虽迟了十余天,好歹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他高兴得鼻子发酸,恨不得立马过去抱抱他,但好像又不很妥当。
“闻歌,你怎么被锁在这儿?”白游绕过方桌,发现他腰际和脚踝处束缚着几道又黑又粗的锁链。
萧闻歌全然不像之前那般骄傲活泼,他脸色冷得像铁青的石板,见着故人,也没有展露出一丝多余的表情,唯有双眸里点燃了火,盯着白游,也烧着白游。
好在双手没有被绑缚,萧闻歌猛然起身,拉起白游一把将他贯在桌面上,也不知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剧烈的撞击让白游一阵眩晕。
“闻歌……你……!”
萧闻歌压着白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盯着白游看了又看,如同濒临饿死之人见着了一块唾手可得的大饼。
意外的是,白游没有挣扎,而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帮他把散乱的头发拢好,对他笑了笑。
萧闻歌通红的眼睛里,忽然就滴下泪来。他放开白游,缩到方桌底下去,双手捂着嘴巴哭,却不让自己哭出声。
白游知道他委屈,不管他们分开后发生了什么,凌虚派之事足够萧闻歌哭一场了。说到底,闻歌比自己还小两岁呢,真的不用那么逞强。
一只温柔的手在萧闻歌肩上轻轻地拍着,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白游,我……是装的。”萧闻歌终于开了口。
“……装的?什么装的?”白游提前回山,也没有听见议事的后半截,还不知凌虚派被灭门的事。
“若我好了,他们就要审我,我背负了那么多条人命,会被处死的。能在死之前见你一面,我很高兴。”萧闻歌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游,想着看一眼也就少一眼了。
“你在说什么啊?”白游还愣怔着,“我怎么听不懂?”
“陪我待一会,然后就走吧,他们都会告诉你的。”若非要亲口说出那血淋淋的真相,他不如什么都不说,白游越迟一些知道,对自己的失望也来得更迟一些,“我小时候听别人讲故事,说人是有轮回转世的。等我死了,一定马上去投胎,然后再来找你。要是我变成了什么花花草草、猫猫狗狗的,你别嫌我,好不好?”
白游见他万念俱灰,颠来倒去胡说的模样,觉得哪里都没对。
他跳下方桌,用力拍响房门,门外守着的叶敬吾立刻开了锁,问道:“他恢复了没有?”
白游一手扶着一扇门,卡在中间,不让叶敬吾进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叶敬吾语气平静,将凌虚派灭门的惨状向白游复述一遍,告诉他目前所有遭难的家属都指认萧闻歌是凶手。东曜剑派要么把萧闻歌交给他们,让他们复仇;要么处置了萧闻歌,给他们一个交待。
萧闻歌在里面依稀听到叶敬吾说的话,扯着铁链瑟缩成一团,害怕的发起抖来。
“凶手?怎么可能?!你们忙着找凶手,忙着处置闻歌,忙着给天下人一个交待,怎么就没人关心萧掌门是怎么死的?萧掌门落水后,闻歌立马就跳下去救人,他存的是救人之心,怎么会去杀人?”
白游平常可没有这样的胆量,可听说他们要处死萧闻歌,一时着急上头,即使面对叶敬吾,也顾不得那么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叶敬吾听了这番话,觉得白游年纪不大,脑子却好使,可惜不够沉稳,他拦住门不让自己进去,说明萧闻歌已经恢复了。
看来,萧闻歌只愿意在白游面前“恢复正常”,索性也别正经八百地审了,就把他俩关在一起,明天再将白游单独提出来问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的这些问题留着问他吧。”叶敬吾将白游推进去,再次锁上了门。
白游飞快想着,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闻歌还没开始学武功呢,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屠灭凌虚派?当那些凌虚派弟子皆是吃素的吗?
萧闻歌挪了两步,牵动锁链发出一阵声响:“你想是想不明白的,因为我也没想明白。”
“那你愿不愿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定要帮你,让你好好活下来!”白游无比坚定。
“白游,你这么说,我很高兴。”萧闻歌示意他坐下,“你想知道,我就都告诉你,至于要不要告诉别人,你来决定吧。”
那天,萧正音忽然栽入水中,萧闻歌感觉有异,立刻跳下去寻他父亲。一个少年,要在水中搬动比自己体型大许多的成年人,已是十分困难。
萧正音当时已经不省人事,萧闻歌憋着气,想着用什么办法拉父亲一把,仰头便看见白游从船上往下抛绳子。他正要伸手去拉绳子时,脑后忽然受到了重击。
“醒来后,有个蒙面人跟我说,萧正弦、顾莲密谋杀我父亲,父亲已经死了,他让我去杀了他们,给父亲报仇。我那时头很晕,每天都要睡很久,奇怪的是,力气却一天比一天大。那蒙面人每天给我输送内力,我没有练过内功,却莫名有了内力,而且还不受我的控制。有一次,我无意对着一棵老树出掌,粗壮树干刹那间断裂倒塌,我自己都不相信。那蒙面人夸赞我大有进步,又反复跟我说,让我去报仇,还拿了柄剑给我,说是我父亲的遗物,是父亲让我别忘了报仇。”
“那柄剑是你父亲的吗?”
“是,我小时候就见过,是父亲的藏剑之一,名为‘玉川’。我当时还笑我父亲不会取名字,这么粗笨的黑铁剑,应该叫‘铁山’,而不是‘玉川’。”
“所以你相信了他,去杀人报仇?”
萧闻歌低着头道:“那些日子我变得非常奇怪,一旦去思考报仇的事,仇恨的感觉就缠绕着我,我再也想不了别的,身体也不听使唤。那蒙面人将我带回凌虚派,我们躲在暗处,偷听到顾莲和萧正弦商量如何接手凌虚派,证实了是他们谋害了我父亲。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仇恨、愤怒的感觉像火一样把我烧着了,又像下着暴雨的天气,除了铺天盖地的雨声,什么都听不见。我仿佛跳出了我的身体,看着自己一个、两个、三个,将他们尽数杀害,连萧闻意也没有放过……”
“不,这不对,如果是恨意让你杀人,你杀你叔叔、继母,哪怕萧闻意,都说得过去,那其余弟子、仆役也是你杀的吗?”
白游还是觉得不对,从时间上推算,一晚上把偌大的镜湖、瓶湖跑一圈都很难做到,何况边跑边杀,将九寨十三卫的无辜护卫、船夫都杀个干净?
“我、我不知道……我好像、见人就杀,那柄剑很沉,最后累得都脱了力,就倒在书案上。微微闭眼休息了一会,就见到了叶敬吾师兄和我外祖父。”
看来,萧闻歌遇到的那个蒙面人极有问题,他可以无声无息地出入凌虚派,又有深厚内劲,说明是武林中人,却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又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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