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她吹干了发,林虚舟默不作声地把吹风机和拖线板收好,暂搁在桌上。
他的目光转向了窗口的破洞处,侧行了几步,绕去窗边,挑拣地上可用的木板。
选了两块尺寸合适的木板,他起身比对着窗上的破洞将木板摁在了窗框上。转手拿起桌上的碎砖,挑了几颗钉子,用碎砖把钉子敲进木板里固定好。
封好了窗上的破洞,他打开窗,把其余的废材一并抛了出去。
“咚——咚咚——”
重物接连坠地,落到了草丛里。躲在草堆里抱团取暖的两只猫受惊,飞窜成两道虚影。
他往楼下眺了一眼。
关好窗,把窗帘拉上。
屋里静悄悄的,几乎落针可闻。
他回过身,倚在窗边,出神看着几步外的骆觉溪。
她的样子,明明是想哭的。可她为什么就是不哭呢?
林虚舟看着她那双空洞洞的眼睛,一颗心像是在油锅上慢慢煎烤着。透过她的那一双眼睛,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尚且年幼的自己。
她此刻的神情,与他幼时亲眼看着“母亲”吊死那刻的眼神,一般为二。
不恼不怒,不悲不喜,好似他们天生就不具备一个“人”所该有的情感。
旁人都说他是冷血的怪物,就连“母亲”在自己面前活活吊死,他都不为所动,事后更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
他没有反驳,或许潜意识里,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可能就是个异类。
某种程度上,她跟他是一类人。
可他终是不忍看到她也变成这样。他觉得难受,难度得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心脏,喘息间胸口都在胀痛,疼得他都快窒息了。
这种久违的、陌生的情绪,令他莫名烦躁。
他记起,这种感觉,好像就是她口中曾与他提过的“心疼”。
默了半晌,他走回床边,在她身边坐下。他的掌心覆上了她柔软的发,跟安抚受伤的小猫般,在她头上揉了揉。
他不擅长安慰人,揉抚她的动作生疏又笨拙,几下就把她柔顺的长发揉得炸了毛。
“想哭的话就哭吧,不用憋着。”他道。
她没动,更没哭。离了魂般,原本灵动的一双眼中再无半点神采。
“骆觉溪,你难受吗?你为什么不哭呢?”他抓住了她单薄的肩,将她掰转过来,迫使她面向自己。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仿佛在他面前的,仅仅是她的一具空壳。
“你哭啊!你为什么不哭?”他看着她这副破碎的模样,越发烦躁:“骆觉溪!你哭啊!你给我哭!”
她依旧没有反应,像只漂亮的陶瓷娃娃,木讷呆滞地坐在他面前。
林虚舟对她没了办法,眼圈渐渐有些发红。他一咬牙,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吻住了她。
好半天都没有动静的骆觉溪总算有了反应,她低垂的眼睫陡然一颤,拼命挣扎。
好不容易才推开了他。她惊魂未定,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林虚舟!你混蛋!”
她使了全力。“啪——”的一声脆响,他的脸被一下打偏过去,白皙的脸上霎时留下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掌心生疼。骆觉溪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要收回手。
他似是定住了,保持着偏头的动作约有五秒,缓慢转回了目光。
骆觉溪看清了他眼中蓄满的泪。视线撞上刹那,她一愣,鼻间发酸。
“对不起……对不起,我……”她伸手欲触抚他脸上的指印,又有些犹豫,伸出的手滞在了半空:“是我打疼你了吗?”
“没。”他摇了摇头,红着眼抓住了她伸来的手。
骆觉溪慢半拍把手往回抽,可他力气太大,她没能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出。
“骆觉溪,我好难受。”他攥紧了她的手,手把手带着她用力捶了两下自己的胸口位置:“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这里憋得难受。难受的都快喘不过气了。”
他似在与她倾诉,眼中的泪顷刻掉落:“我真的,真的很难受。我没办法看你这样。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也很难过,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哭呢?”
她第一次见他哭成这样。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哭呢?”
她听到他这般问她。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之后说了什么,她没能听清。
许是情绪感染,她隐忍许久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初时她还在努力把眼泪往回憋,可之后实在没绷住,她从小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是我?”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
她迫切寻求个发泄口,攥成拳的手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捶着他的胸口,疯了一般对他又挠又咬。
他完全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任由她捶打自己。
捶打间被子滑到了地上,几番推扯,周遭的一切一下变得很混乱。
他哭着抱住了她,而她也没有将他推开。
隔衣的体温让她短暂抓住了一丝温暖,她顺势把泪湿的脸藏进了他的胸腔间。
誓要把这一日所受的所有屈辱都宣泄出来一般,与他相拥而泣,哭得声嘶力竭,喉咙沙哑。
他把她抱得很紧,眼睛埋在了她的肩上,泪湿了她的衣衫。
恍惚间,她好似听到他在与她说话。
“听着,骆觉溪,你听着,你听我说……”他紧紧抱着她,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囫囵塞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像是担心会吓到她,贴着她的耳,话音很低:“嘘——你听我说。”
“那些弄哭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管是什么代价。”
“你信我。”
*
阁楼里不透风,烟味很重。
骆觉溪被呛到了,咳了几声,昏沉的意识逐渐转醒。
她迷迷糊糊睁了一下眼,头疼欲裂。扶额皱眉,瞥见有个人影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是林虚舟。他正望着昨夜被钉在窗上的木板发呆,手中的烟燃尽了都没能发现。
前一晚是几时睡着的,她已经没了具体印象。
此刻只感觉浑身酸痛,一点劲都没有。她费力从床上撑坐起,身下松动的床板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噪响声。
林虚舟闻声回头,看向了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他捻了手中的烟:“醒了。”
“嗯。”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转向了床边一地的烟头。也不知他昨夜到底抽了多少根烟。
“几点了?”她问。
话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
见她脸色不好,林虚舟伸手探了探她的额温。确认她没发烧,他这才起身走去门边,拿了扫把和簸箕,将散落一地的烟头清扫干净。
“我已经给你请过假了,你可以再睡会儿。”他答非所问。
“不,得去学校。这学期进度快,缺课多了容易赶不上进度。”骆觉溪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双脚刚一落地,她就觉得一阵晕眩,手软脚软,走步打摆。
看她歪歪斜斜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林虚舟伸手搀了她一把:“路都走不稳,你还能学得进去吗?”
“得学啊。我们说好的,要一起考大学。我们得一起离开这里。”骆觉溪推开了他扶住自己的手,勉强对他露出个笑,安抚道:“别担心我,我远比你想的要坚强。”
林虚舟绷着嘴角默了数秒,拿起床上的厚外套给她递了过去:“穿好衣服下楼吃点东西。我看厨房还有一点面,给你煮碗面?”
是得吃点东西,得吃东西才有力气。
骆觉溪对此没异议,强打起精神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桌。
一碗纯素面,另一碗面上卧了颗溏心蛋。
林虚舟把有蛋的那碗面放到了骆觉溪面前,转瞬从厨房又拿了两双筷子出来,给她匀去一双筷子。
骆觉溪接过筷子,拌了拌碗里的面。她没什么胃口,嗅到食物的味道,竟还有些恶心。
林虚舟与往常一样,吃饭速度很快,三两口吃完了一碗面,把空碗和筷子拿去厨房刷洗干净。
他很快又坐回了桌边,揣兜摸出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
骆觉溪的目光落在了他把玩打火机的那只手上。他的手背上有个很清晰的牙印,牙印处破了皮,结了层薄薄的痂。
视线上移,他的手腕处有掐痕,也是新伤。再往上,他的喉结处也有很明显的抓伤。
骆觉溪没再往上看,印象里,她昨夜好像还扇过他一巴掌。怪不得晨醒时看他,他半边脸有些红肿。
他这一身的伤,没记错的话,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她忆起前一夜的事,有些内疚,清了清嗓子:“那个,昨天……”
“昨天晚上你一直在家里睡觉,别的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果然打断了她的话,低垂的眼睫抬起,直视着她的眼睛:“记住了?”
“啊,”骆觉溪下意识点了点头,“其实我是想说,昨天是我情绪失控,弄伤了你,真的很对不起。”
林虚舟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落了新伤的手,搭桌的手揣进了兜:“没事,不用在意。”
“还疼吗?”
“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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