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觉溪的思绪有些飘,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因她惨死的骆书阳和沈知凡,想起了给她平静生活带来风暴的秦家豪和何露,想起了骆伟辉和丁秀珍……
再往深想,她想起了她的妈妈。
她敛睫低眸,夹起碗里的面,送入口中。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碗里的面吃在嘴里有些发苦。
囫囵吞咽下去,她硬着头皮又吃了几口,实在是咽不下去了。
忍住了浓烈的反胃感,她起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水,给嘴唇有些干裂的林虚舟递去一杯。
坐回桌边,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嘴里发腥的苦味总算冲淡了些。
“我昨晚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她突然间很想找人倾诉,抬眸看着他发红的眼角,想哪儿说哪儿:“或许,我有跟你提过我小时候的事吗?”
“没。”林虚舟抿了一口水,放下了杯子。偏淡的唇色上润了层水光。
“你还记得,之前学校里的人都是怎么传我妈的吗?他们说,我妈是妓女,”她自嘲般笑了一下,“他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妓女生的孩子。我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不仅我不知道,我妈也不知道。我是被她稀里糊涂生下来的。”
林虚舟蹙眉看她,没吭声。
“昨晚在那个地方,我突然想起了我妈。我感觉,那一瞬间我也成了她的样子,就那么赤条条地滚在肮脏的地上,受尽目光凌辱,任人参看摆弄。尊严、廉耻,都被践踏得粉碎。”她的话音低了下去,看着面前喝剩的半杯水,面上还在强撑着笑意:“就像个妓女。”
“骆觉溪。”林虚舟叫了她一声,试图制止她继续往下深想。
“他们都说,妓女是脏的。妓女生的孩子,必然也是脏的。我从出生就被贴上了一个固定的标签。他们都觉得,我就该是我妈的复刻品,最终也得活成她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她抓杯的手攥得很紧,指关节泛白。沉吟良久,她似叹般,道了声:“可是林虚舟,我不想成为她。”
“骆觉溪,抬起头。”林虚舟道。
提及旧事,骆觉溪不太敢面对他。她怕从他眼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丝的厌弃。
她低垂着头,出神看着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与他慢慢说道:“我不想成为她,可现实却总和我的想法背道而驰。我越努力想要证明我和我妈不一样,情况就会变得越糟糕。”
“为什么会这样呢?林虚舟,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她的话音渐渐有些哽咽,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你说,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骆觉溪。”林虚舟又叫了她一声,曲指叩了叩桌:“你抬起头,看着我。”
她略一抬眼,这才发觉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把头埋得更低了些,胡乱擦了擦眼睛。
“林虚舟,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像是溺进水底般,孤立无援的感觉。我想,你能懂我,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你能懂我。毕竟,我们是相似的一类人。”
她深吸了口气,尽量平稳话音:“我啊,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家人。虽然有过朋友,但那陪我一起长大的朋友好像也被我搞丢了。我一无所有,我的身后一个人都没有。我这样的人,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走在悬崖边上。就算明知往前一步是深渊,我也不能退。因为我生来就跟别人不一样,我没有退路。”
“我可以,我来做你的退路。”他道。
低沉的话音穿透耳膜,在她心上用力撞了一下。骆觉溪一怔,忐忑抬头,确认看他。
“人的恶意,不会因为你的退避就轻易消散。所以,骆觉溪。你什么都没做错,错的一直都是他们。”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我会保护你。”
*
那件事之后,骆觉溪再没在学校见过何露。
因何露连日缺课,夏东来特意去她借住的大伯家做了次家访。
在她大伯家枯坐一下午,没见何露的踪影,问及家人,对此也是一问三不知。
夏东来有些担心,班会的时候就这事特意提了一嘴,让有知道何露去向的同学及时告知予他。高三毕竟是关键期,缺课太久,怕是会赶不上进度。
开班会的时候,骆觉溪的一双眼一直盯着何露的空座。
她有些恍神,夏东来在讲台上具体说了什么她没怎么注意听。
何露与她一样,自小就无家人管顾。
她的那对父母都是烂人,生下她之后嫌她不是个带把的,为了点钱甚至把她作为货物倒卖了出去。要不是事发时被路人及时发现了端倪,她现在极有可能正被铁链锁在某个偏远山沟里。
地狱开局,何露要是没点心眼子,在那个所谓的家里根本活不下去。
都是无依的野草,因相似的境遇,她和何露一见如故。在沈知凡出事前,她们之间的关系确如何露所言,一直都很亲密。
何露为什么不来学校了?她怎么会一点音讯都没有?是出什么事了吗?
骆觉溪怔怔地看着她的空位,心里有很多疑问,越想越觉得不安。
“骆觉溪!骆觉溪?”夏东来拍了拍她的课桌,提了声量道:“发什么呆呢?叫你好半天了。”
骆觉溪回神看他。
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她略偏过头,注意力被他身后跟着的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引了去。
“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这两个叔叔有话要问你。”夏东来道。
警察来找她问话?难道是……
跟骆书阳有关?
骆觉溪猜到了这两个警察的来意,心口一跳,下意识想回头往林虚舟那处看。
猛地记起他之前的叮嘱。她动作一顿,佯装挽发,应了声:“好。”
下课铃打响。
骆觉溪在周围齐刷刷的注目礼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夏东来身后。
至走廊,她不露痕迹的与步出教室后门的林虚舟对视了一眼。
两人错身而过,各走一边。
*
林虚舟将拆开塑封的吸管插进牛奶盒里,转手把牛奶往骆觉溪那侧递了递:“那些警察都问了你什么?”
“都是之前你跟我预演过的几个问题,没什么特别的。”骆觉溪拿过牛奶,与他简短说明了一下警察来寻她的缘由:“学校联系不上骆书阳的监护人,见他一直不来学校,怕出事,校方负责人报了警。警察目前把他的去向定义为失踪。”
林虚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
“骆书阳他……”骆觉溪捏着吸管戳了戳盒,挺谨慎地往周围看了一圈,确认没人,她这才低着声询问:“你们后来是怎么处理他的?”
“你不用知道。”林虚舟道。
骆觉溪没再问,心不在焉地咬住吸管,低头喝牛奶。
她许是真的少了常人该有的怜悯心,就算她目前还寄住在骆书阳家,对于他的死,她也生不出半丝歉疚。
骆书阳的死亡,带给她最多的感觉,是害怕。怕事情被揭发,会牵连她和林虚舟。
他那样的一个人,死便死了。要死就该死得干干净净,最好谁也别拖累。
“一会儿我要去一下修车行,你什么安排?”林虚舟问。
“大概率就在书店待着吧,”骆觉溪拍了拍暂搁一旁的书包,“我还有几套卷子没写完。”
“那我结束了去找你。”林虚舟道。
“等你结束的时候我不一定还在书店,我想去找一下何露。她最近一直没来学校,我有点担心她。”骆觉溪捏扁了手中的空盒,转头看他:“那件事之后,你有见过她吗?”
见过。
在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他在打工的轮滑馆外曾见过何露。
是何露来找的他。她说她希望,如果骆书阳的事情被揭发,他能站出来扛事。
之后他的记忆断片。与何露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他不记得了。
见他似在思考没了反应,骆觉溪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林虚舟,想什么呢?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没。”林虚舟回神看了她一眼,矢口否认:“我没见过她。”
骆觉溪没对他的回应产生怀疑,想了想,又问:“对了,你最后一次见秦家豪是什么时候?”
提及秦家豪,林虚舟皱了眉:“怎么了?”
“那件事之后,他有找过我,跟我说了些奇怪的话。之后没几天,我无意中听到他们班的同学聊天,说起他也有好几天没来学校了。就跟何露的情况一样,朋友、家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也是莫名其妙失踪了,”骆觉溪猜测道,“有点蹊跷,我总觉得这两件事有关联。”
“秦家豪,”林虚舟话音顿了一下,“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骆觉溪挺不可思议地歪了歪脑袋,“他求我放过他。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求我饶过他。真是讽刺,明明他才是加害者,却来跟我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很奇怪?”
“嗯,是很奇怪。”林虚舟附和着点了点头。
他的思绪有些飘,突然记起,某天清晨醒来,他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把带血的刀。
在他记忆断片的那段时间里,“他”到底做过什么?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近来记忆断层的情况有些严重,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实情,以免对她有所牵累。可就算告诉了她实情又能改变什么?只是徒增她的烦恼罢了。
见他又在游神,注意力不怎能集中的样子。骆觉溪担心道:“我看你状态好像不太好,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林虚舟略显疲累地捏了捏眉心,从台阶上站起身:“我还有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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