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觉溪匆匆合上书页，把本子收进抽屉里。
起身快行了几步，打开窗，朝挂在窗外的林虚舟伸去手，把他拉进屋内。
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穿着的外套上，一件姜黄色的冲锋衣。是他从前不会尝试的颜色风格。
盯着那片姜黄，她莫名想起了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一个雨天。那天雨下得很大，她的车篮里被人塞了一件明黄色的雨衣。
她之前从没想过那件雨衣会是他的。
他的着装风格素来以黑白色调为主，总是暗沉沉的，很难把那样鲜亮的颜色与他联系在一起。
“你是不是……”骆觉溪看着他的衣服，犹豫开口。
步入屋内敞腿坐在她椅子上的林虚舟闻声抬头，看向了她：“嗯？”
稍愣怔，骆觉溪改口道：“你下次来，记得打我电话，我下楼给你开门。你这么翻窗，很危险。”
林虚舟一挑眉，捧住脸笑看着她：“担心我？”
“嗯，”骆觉溪低眸看着他的眼睛，“担心。”
“放心吧，我身手还是不错的，这么点高度小意思。”他话音轻松，心情不错的样子。
骆觉溪没吭声，心不在焉地把窗户关上。
拉上窗帘，她退回床边，在床沿上坐下。
见他的手抓住了抽屉底部，似想把抽屉拉开，她急忙出声询问：“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啊，对，我是有事找你。”他拉抽屉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向了她。
骆觉溪的目光不自觉停在了他仍抓着抽屉的那只手上，担心他会把抽屉拉开看到何露的那本秘密簿，紧张道：“什么事？”
他抓着抽屉的手松开了，起身走去她身边，挨着她坐下：“骆觉溪，我好像，知道自己对你是什么感情了。”
骆觉溪暗松了口气，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诧异看他：“什么？”
他眼阔弯弯，对她露出个笑，回手在后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枝被压得稍稍有些变形的玫瑰，给她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这是……”骆觉溪看着他递来的那支玫瑰，有些惊讶：“你买的？”
“嗯。”
“花这冤枉钱干嘛？”
他愣了一下，伸出的手往回收，语气有些失望：“不喜欢？”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骆觉溪下意识抓住了他回缩的手，解释道：“喜欢归喜欢，不过，我们毕竟还是学生，在能彻底独立之前，钱还是要省着花。”
“好，听你的。”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眼底又浮起笑意。
骆觉溪盯着他含笑的眼眸，略沉吟，手伸向了他手中的玫瑰。
“等等。”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缩手避开了她的触碰。拉开衣服拉链，在侧边袋里掏出一把匕首。
他拔了刀鞘，眉眼低垂，细细削去玫瑰的尖刺。
温柔细致的模样，与他手中匕首闪出的寒光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刀上有血。虽是擦拭过，但在手柄处仍有很明显的血液残留。
骆觉溪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节，顿觉呼吸一滞，一双眼紧锁在他手中的匕首上。
这是谁的血？
她不敢深想。
“这样就没问题了。”他的指腹在削去尖刺的花杆处摩挲，确认不会扎手，这才又把玫瑰递向了她：“给。”
骆觉溪没动，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的匕首。
注意到她异样的目光，林虚舟低眸瞥了眼手中的匕首。背手蜷指，将那把带血的刀藏在了身后。
“不要吗？”他的语气冷了下来。
骆觉溪慢半拍抬起头，看向了他的眼睛。
他眼中的笑意淡去，神色莫测。
一手递花，一手握刀。
她恍惚生出了种错觉，如果她不好好接住他递来的那朵玫瑰，他有可能会把手里那把带血的刀直接插进她的胸腔里。
她被自己脑中那可怖的想法吓到了，急忙伸手抓住了他递来的玫瑰，转瞬佯装镇定地轻咳了声，与他寻话道：“怎么会突然想起送我花？”
“他们说，玫瑰代表爱情。”他倾身凑到她耳边，垂眸低语：“骆觉溪，我爱你。”
骆觉溪一愣，偏头迎上了他的目光：“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我好像弄明白自己对你的感情了。”他弯起嘴角，重复说明：“骆觉溪，我爱你。我第一次爱一个人，所以，可能会有点生疏，但我会尽力对你好的。”
“林虚舟……”骆觉溪看着他那双明明很熟悉，此刻却又显得有些陌生的眼睛，欲言又止。
没等来下文，他咬着她的耳，问：“怎么了？”
温热鼻息轻抚耳后，怪异的触感一路窜行至脊背，令她一阵僵麻。骆觉溪不怎么自然地往边上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
“我有话要问你。”
“嗯，”他略一点头，“问。”
“你有对何露做过什么吗？”骆觉溪的视线不自觉往他身后扫去，影子里，还能看到那把刀的棱角。她话音稍顿，道：“我的意思是，关于何露的去向，你知道吗？”
他没吭声，似是陷入了沉思，又似是并不想就此事与她多言。低垂着头，散落的发遮住了他精致的眉眼。暗影下看不清他是怎样的表情。
半晌没见他有动静。骆觉溪窥见了他额上胀起的青筋，觉出不对劲，试探着叫了他一声：“林虚舟？”
“当啷——”他握刀的手松开，藏于身后的匕首应声掉在了地上。
骆觉溪猛地记起何露秘密簿里记录的关于他的病症，心口一跳，扶住了他的肩。
他的眼睛充血，额前的发被渗出的冷汗打湿了，脸色近乎惨白。在她靠近一瞬，他终是忍不了了，痛苦抱头，膝下一软，重重跪跌在了她面前。
骆觉溪一手挡在他额前，阻了他欲把头往地上磕的动作。
“林虚舟！你怎么了？”她用力抱住了他，不让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心慌询问：“你冷静一点。你到底怎么了？”
“头、头疼……”他的身体在发抖，话音虚弱：“我的头好疼……骆觉溪，我好疼……”
骆觉溪把耳朵贴到他唇边才能勉强听明白他说了什么，一颗心都狠狠地揪在了一起，无措道：“怎么办？我能做什么？我该做什么才能让你好过点？”
“别看我，别看……”他撇过脸，挺倔地推开了她抱住自己的手：“给我倒杯水，给我水……我要水。”
“好，好，马上，”骆觉溪惊慌失措地站起身，“你先等一下，别乱动，我马上就回来。”
奔至楼下，她把手中断了根茎的玫瑰暂搁一边，哆嗦着手取了个空杯，拿起暖水瓶倒水。
太过慌乱，溢出杯口的热水烫红了她的手她都没感觉到疼。杯子里的水倒满了，她匆匆放下暖水瓶，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回跑。
阁楼里粗重的喘息声消了。
他静静地站在窗边，掀开窗帘，一双眼空洞洞地往对面望。
须臾，他似是有些困惑，低头看向掉落脚边的那把刀。
骆觉溪站在门外悄声看着他，有片刻的失神。
“林虚舟。”她缓步走去他身边，给他递水，担心会吓到他，声音轻轻的：“给，喝点水吧。”
他侧了侧身，目光转向了她递杯的手。取走她手中倒满水的杯子，他极小心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垂眼看着她烫红的手背：“我弄的？”
声音仍是嘶哑，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不是。”骆觉溪把手往回抽，拉了拉袖子将烫红的地方遮掩住：“是我自己不小心。没事，一点都不疼。”
他皱了眉，紧抿的薄唇绷成了一条线。
脸色还是不太好。骆觉溪不怎么放心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你指的什么？”
“头还疼不疼？”
他没有回应她的问题，沉吟良久，抬眸看向了她的眼睛：“骆觉溪，我有话要对你说。”
视线撞上，骆觉溪盯着他发红的眼角微微一愣。他这表情，她见过。
他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她很快收敛了思绪，点了点头：“好，你说。我听着。”
“我……”他垂至身侧的手攥成了拳，指甲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逼迫自己：“我跟正常人不一样。”
骆觉溪没出声，满眼心疼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的身体里，住着一只怪物。我没有办法控制他，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跑出来。甚至有关他的记忆，我都是模糊的。他很危险、破坏力很强，也没什么同理心，更没有道德感。当初……打瘫林杰超的，就是他。虽然在我的概念里，那事是他做的，但行为上，我跟他其实是同一个人，”他的话音低了下去，“意思就是，我就是那个怪物。你能听明白吗？”
“嗯，”骆觉溪点了点头，“明白。”
“这样的我，你会觉得害怕吗？”
他低着话音，视线躲闪。原本看向她的目光转向了别处，似是不太敢面对她。
这一瞬间，骆觉溪恍惚觉得与他换位了。
此刻的他，像极了她受尽屈辱的那晚，孤立无援，崩溃失措。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他拉了她一把，告诉她，他会成为她的退路，他会保护她。他一定不知道，他的那些话，在她心头至今滚烫。
这次，该换她来抓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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