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觉溪愣了一下,仰起脸,看向门内站着的林虚舟。
屋内没开灯,一片暗影里,只能隐约辨出他一个模糊的轮廓。
“林……”骆觉溪戛然止了话音,她嗅到了空气里浮动的血腥气。这股浓郁的气味令她心惊。她慌忙起身,下意识朝他伸去手,想要抓住他。
可他却躲开了,背过身,走向夜的更深处。
黑漆漆的屋子里,他几乎与夜融为一色。
看不清他在什么位置。
骆觉溪担心门又会关上,一手撑挡住门,弯腰捡拾起掉地的钥匙塞进口袋,匆忙进屋。
摸索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打开了屋里的灯。
忽起的光晃眯了她的眼。
她回过身,看向一身是血瘫坐在桌边折叠椅里的林虚舟。
他面色惨白,被抽了魄般,眼神空洞洞的。
像具精制的惊悚娃娃。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骆觉溪心慌跑向他,欲触抚他被溅了血的脸:“你受伤了?”
他偏头躲开了她的触碰,声线喑哑:“别碰我,脏。”
“林虚舟,你……”她有很多话想问他。可真找到了他,她的那些疑问好像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只要他还完好地在她面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不在乎。
骆觉溪看着他,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她攥紧了拳,强迫自己沉下心,不要慌。稍稍平稳了心绪,她才凝神仔细观察他。
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衣裤、脸、脖子里沾到的血迹多呈喷射状。这血,大概率不是他的。
默了半晌,她仍是有些不放心:“你有受伤吗?”
“没有。”他一双无神的眼动了动,低下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影子上:“这不是我的血。”
“你在这多久了?”
“不知道。”
他说他没受伤,可他此刻看起来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狗,可怜兮兮地盘缩在这里。她很想抱抱他,小幅度往他面前迈近了,又担心自己的妄动会吓到他,声音轻轻的:“林虚舟,你还好吗?”
“骆觉溪,我不记得了。”他低垂着头,答非所问:“我不记得,我到底做过什么了。”
果然……
跟她猜想的一样。
“好了,别想了。这事到此为止。”骆觉溪思忖片刻,朝他摊手道:“给我打火机。”
他动作极慢地把手往口袋塞,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了一下。半塞进口袋的手抽了出来,掌心贴着裤缝蹭了蹭,将手掌间的血迹蹭擦干净了,这才又把手伸进口袋,取出打火机,递向她。
骆觉溪撇过脸不再看他,闭了闭眼,硬是忍住了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她拿好打火机,撸起袖子走去一边,给炉子里加上碎炭,引火点燃:“你这有换洗的衣服吗?”
“有。”
“我给你烧些热水,一会儿你把自己洗洗干净,然后换身衣服。有替换的鞋的话,鞋子也换掉。”
她拎着空壶开了门出去,拧开屋外的水龙头,将壶灌满。
满壶的水放到炉子上。
等水烧开还有一段时间。
见他仍呆坐着没动静,骆觉溪走去桌边,将桌下储物的箱子拉了出来,揭开箱盖。
箱子里的物件归置得很整齐,日用品、医药品甚至替换的衣物所需一应俱全。
从这些物件来看,这里确实是他常会栖身的避风港。
骆觉溪从箱子里翻找出一套可供他替换的衣服,又从箱子底下找到一双黑白拼色的旧球鞋。
她把衣物叠放到吊床上,鞋子搁置一边,旋即又折了回去,从箱中拿出盆和毛巾。箱子盖上,推回了原位。
在屋里走走停停,她尽量不让自己有停下细思的间隙。如此忙碌了一阵,炉子上烧着的水壶咕噜噜翻起了水泡。
她把水壶拎起,浇了些水在盆里,用手试过温,道:“水温差不多了,来洗一下吧。”
他没动,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骆觉溪察觉到了他一直紧追着她的目光,抬眸看向了他。默然对视了数秒,她低着话音,安抚道:“会好起来的,听话。”
“你腿怎么了?”他问。
来找他的路上,连人带车摔的那一下太狠,她的腿伤了,还不能自如的活动,走步难免有些跛。
她在他面前已经在尽量表现得自然了。只是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匀出心思在意这些细节。
眼眶潮热,骆觉溪迅速低下头,掩饰着又搅了搅盆中的水,回避了他的问题:“你洗一下吧,我出去待会儿。好了叫我。”
“骆觉溪。”见她转身打算出去,林虚舟叫住了她:“别留我一个人。”
骆觉溪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住,背对着他小幅度抬臂偷偷蹭掉眼角滑落的泪痕,应了声:“好。”
她没移步,就站在门口,面朝着门的方向,听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他在倒水,拧了把毛巾,在擦拭身体……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他道了声:“好了。”
腿都站麻了,骆觉溪扶着门板回过身,目光转向了被他丢至椅子上的一身血衣。
她踩过一地烟头,将椅子上的血衣卷起,连同地上那双染血的运动鞋,一起抱在了手里。
“要跟我一起吗?”
林虚舟没多问,目视着她开了门出去,他跟着迈出了屋门。
骆觉溪走得很慢,往前走几步,就回一下头,确认他跟着自己,这才继续往前走。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四面来风的芦苇荡深处。
骆觉溪将手中染血的衣物鞋袜一并抛进了铁桶里。这个桶,之前曾烧毁过骆书阳的书包。
她清晰记得亲手焚毁洛书阳书包那天的心情。
既痛快又憋屈,矛盾至极。
与上次很不一样。眼下,她所有的感官都被恐惧填满。
她在努力克制,克制着不让自己发抖,尽全力在保持冷静。
她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却没急着点燃,转头询问与她并肩站在铁桶前的林虚舟:“有烟吗?”
林虚舟低眸在袋中掏了掏,掏出一个捏扁的烟盒。他把盒盖打开,抖出其中一根烟,正要张嘴衔咬,盒中的烟被她伸手拿了去。
骆觉溪仿着他平时抽烟的样子,衔咬住烟嘴,摁燃打火机。
刚蹿起的火苗被骤起的狂风一下吹灭。
身侧忽地伸来一只宽大的手掌,一手拢在再次摁燃的打火机边,挡住了风来的方向。
骆觉溪微微一愣,转头看向了他。
林虚舟略偏过头,俯身将口中咬着的烟往她摁燃的打火机上凑。
“呲呲呲……”烟草点燃,细微的火燃声里,他轻吐出口烟。火光照亮的侧颜被薄烟一衬,美艳的不似凡物。
她正看得入神,发觉他把已经点燃的烟头对准了她口中咬着的那根烟。
“咬住烟,吸气。”他低垂的眼睫抬起,漆黑的瞳仁望向了她:“再慢慢吐出来。”
烟丝遇火则燃,碰在一起的两根烟在夜幕下明明灭灭闪着微光。
骆觉溪怔怔地看着他,按他的引导,缓缓抽吸了一口。
入口的烟味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刺激,辛辣的味道从口腔穿过喉管,呛得她猛咳了几声。
蓄在眼中的泪一下滚落,她急忙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骆觉溪把夹在指间的烟又咬在了嘴里,手忙脚乱地弯腰提拎起桶中的外衣。摁燃打火机试图将其点燃。
可风实在太大了,打火机刚一点燃,就被风给吹灭了。
林虚舟侧行了几步,用身体挡住了风来的方向,伸手拢住她手中的打火机,示意她再试一下。
骆觉溪没敢看他,担心他看出她的情绪异常。闷着头又接连摁了几下打火机,晃动的火苗终于舔燃了衣料一角。
铁桶里的火苗越烧越旺,劈啪作响。
烧了吧。燃一把火,把这血腥的、痛苦的、罪恶的痕迹都彻底烧干净,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骆觉溪泪眼模糊地看着从铁桶里扬出的灰烬,怔了片刻,发觉泪光隔住了视线。
她低下头,单手扶握住嘴里的烟,又试着吸了一口。
再次被呛咳。
她咳弯了腰,咳出了眼泪。
瞥见林虚舟正看着她,她匆忙背过身。扔了烟,双手捂住了泪湿的脸。
“第一次抽烟,还不太适应。”她在跟他解释,可带着浓重哭腔的话音毫无说服力。
“骆觉溪……”林虚舟欲言又止。他不擅长安慰人,眼下的情况,他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盯着她看了片刻,他单手折了烟,抓住她瘦削的肩将她掰转过来,迫使她面朝着自己:“别哭,我没事。”
“我没、没哭。”骆觉溪哽咽着,胡乱抹了抹眼睛,可眼泪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淌。她怕他难过,试图找补:“我不是、不是在哭,我是被烟呛……呛的……”
林虚舟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眼眶一热,低头吻住了她。
骆觉溪没有抗拒他这突如其来的表达。
这是他的风格,沉默、疯狂,却也热烈。
她伸手回抱住他的腰,阖眼踮脚,仰起脸生涩回应他的吻。
桶中的火苗迎风见长。
两人在烈焰前含泪热吻,将凡尘杂事暂抛于脑后。就算已经被俗世彻底撕碎了伞,也要在暴风雨来临拼尽全力抓住最后一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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