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推开了萧辄，道：“这应该不是我原来的家，萧辄，你带我四处走走吧。”
但萧辄早有所料，在她手推过来的瞬间，手臂便顺势交缠了上去，与她十指交握。
程澄看过去，他笑眼咪咪的：“走。”
程澄试着抽了下没抽动，还被萧辄警告似地握得更紧了，她抿了抿唇，偏过头，只好随他去了。
程澄原来的家是二室一厅，程澄昨日进来时便发现了，厨房与她的房间几乎是一比一的还原，但是其余的，诸如客厅就显得很敷衍，除了基础摆设的茶几沙发外，只有那个急救药箱被郑重地置放在茶几上。
程澄用自由仅存的那只手打开急救药箱，发现里面的药水棉签都是被开封使用过的状态，她随手拿起消毒水，晃了晃，只剩瓶底浅浅一层的液体并没有晃出什么动静来。
程澄盯着看了两秒，惊诧地反应过来：“我记得给你医治的时候，消毒水好像也只剩了这么点。”
她没法不记忆犹新，因为消毒水只剩了个底，棉签也探不到，她只能将瓶口斜倒过来，将棉签伸进去滚一滚，着实费劲。
萧辄在旁看了半天她笨拙的举止，有些沉不住气，探手抓过瓶子直接往伤口淋去，程澄看得都觉得疼，她嘶了声，倒是把萧辄逗乐了。
他被疼得皱起的眉头还没有舒展，嘴角就先扬了起来，用虎口按住自己的额头，笑得无奈又有些动容，他道：“疼得是我，你替我嘶什么嘶。”
程澄小声道：“可是真的很疼啊，你不疼吗？”
萧辄无所谓道：“心死了，就感觉不到疼了。”
程澄想起这件事，不自觉地用手指弹了弹消毒液瓶，瓶身振动，液体却只浅浅地晃了一下，很快便归于平静。
她想，萧辄那时候说的心死不觉疼，大约正如眼前这瓶，这液体。
萧辄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楼道如记忆里般狭窄阴暗，只有吊顶一盏灯兹拉兹拉发出些光，程澄看到熟悉的防盗门，拉着萧辄过去：“爷爷的家，可以打开吗？”
萧辄道：“可以。”
他抬手，很随意地就拉开了防盗门，防盗门后更为空洞，潦草地在墙面上贴了两扇门，沙发和茶几也摆得漫不经心，唯有当时萧辄倚过的墙面干干净净，顶上吊着盏灯，散下暖融融的光。
但程澄很清楚地知道，这里从前如楼道般阴暗，散乱地堆放着几双鞋。
程澄眼眶有些发涩，她偏开头，先往外走，道：“出去看看吧。”
其实早在起床时，她在窗边看过一眼，楼外荒芜一片，黑黢黢的，什么都没有。
她之前以为这是什么被扭曲的异度空间，可是现在看了两个家，程澄已经意识到了，这不是什么异度空间，而是萧辄的内心，他依着他的内心制造了这个空间。
除了她的房间，医药箱，以及那面墙外，什么都没有的内心。
程澄不敢相信一个人的内心真的可以空洞到这个地步，她不信邪地一定要亲眼去外面看看，可能，还有什么寄托着萧辄情感的建筑被她忽略了。
但推开楼下的铁门，程澄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深渊，她往底下看了眼，就听到扭曲的尖叫从底下长啸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程澄被惊住了，踉跄了一步，萧辄冰凉的手从背后覆盖上她的眼眸，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不要看。”
程澄的声音发着颤：“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萧辄冷淡地回答，“我还没摆平而已。好了。”
他话语落地，手心便移开，程澄看到一轮太阳挂在天边，扫光了方才所有的阴暗，门外是一片车水马龙，烟火人间，像是又重新活了一遍。
但程澄知道这是假的，周围的街道建筑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规划，游乐园的摩天轮和电影院贴在一起，一条突兀的河流切断了平整的柏油路，公园飘在河流上，车辆无知无绝地顺着河流开到了公园上，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打开后备箱，取出帐篷准备露营。
萧辄问：“喜欢吗？”他带着几分讨好，“这儿很美好，生活在这儿会很幸福，对吧？程澄，想留下来吗？”
程澄沉默地把楼道门重新关上，眼前的光明重新被收进了黑暗之中，萧辄紧张地看着她，程澄半垂着头，盯着到处都是污渍的地面，道：“我们先回家。”
萧辄回头望了眼铁门，程澄已经往前走了两步，他像是反应过来，急匆匆地追上去，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喜欢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可以重新捏的，我会给你一个能让你幸福的家。”
程澄终于忍受不住了，她骤然回身，几乎是瞬间就贴上了萧辄先前倾的身躯，萧辄下意识伸手护了程澄一把，没让她撞疼，程澄却没领情，反手将萧辄推开了。
以程澄的力道，其实无法推开萧辄的，但萧辄遭受到了很大打击似的，往后踉跄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受伤地看着程澄。
他的眼角微微向下垂耷，委屈地道：“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他的手臂有些僵硬，指尖微颤，想伸手去牵程澄的手，讨好地蹭蹭她的手背，却想起她刚才毫不犹豫地推拒，又胆怯地收了进去，于是只能僵持着。
从前的萧辄哪会如此，他多骄傲，多强横啊，甭管程澄愿不愿意，搂着她就可以直接亲上她的脸颊，而不是向现在这般，如同一条弃犬，连尾巴尖都要因为害怕与担忧而发直怯颤。
其实他哪里不明白，人鬼情未了是只写在童话书里的故事，祖宗给出的教训一直都是人鬼殊途。
他还没有拥有过程澄，就要失去她了。
“程澄。”他慌乱地说，“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说出来好不好？只要你说出来，我都能改的。”
“萧辄。”
程澄打断了他，她看他的目光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可怜人，那目光让萧辄微微发抖。
程澄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是不正确的。”
萧辄困惑地看着她：“什么叫正确的？这世上有什么标准可以去定义正确吗？”
程澄叹息，道：“可是你已经死了。”
萧辄哑然失声，嘴角沉默地往下垂。
程澄见惯了他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乍见他如此黯然，仿佛是星辰熄暗了光，心内有些不忍，但她仍旧逼迫自己继续讲了下去。
“我不是很懂鬼魂之类，可是人死了，不去投胎还强留在人间的话，对你应该是没有好处的，萧辄，你没有必要为了我做到这地步，不值得的。”
她抬头看了看黯淡的楼道灯，脏兮兮的楼道环境，又想到楼外更为荒芜的环境，心中泛起无限的心酸，道：“可能这辈子你过得不是很好，但轮回投胎是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或许下辈子你就可以收到很多很多的爱，你会获得幸福的，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在此强求。”
萧辄轻轻道：“可是，如果我去轮回投胎的话，我就会忘了你。”
程澄不假思索地道：“萧辄，我一点也不重要。”
萧辄轻轻嗤了下，他眉骨往上抬，瞬时，那失去的精神又突然返回到了他的脸上，他清爽一笑，阳光拂过，将阴霾扫尽，他微微弓起腰身，长臂舒展，横搭在她的肩上，掌心贴着后脑勺，把她合在掌心似的，大力揉了揉。
“早说嘛，程澄，原来你是在担心我。真好啊，你可是在担心我欸。”
他把重点抓得这么离谱，程澄鼻子都要气歪了：“萧辄，我在跟你说正经事，你能不能先有个正形？”
他的掌心揉地更用力了。
程澄头发乱糟糟的，更乱的是她的手，怎么也抓不住萧辄灵活地在她头上作乱的手，只能抬脚企图踹她，结果萧辄竟然直接顺势从她的腿弯穿了过去，将她公主抱抱了起来。
那脚，自然踹了个寂寞。
程澄是真拿萧辄没必要了，只能拼命地瞪他。
萧辄舌尖顶了顶腮，道：“程澄，有件事你别忘了，只有我自己才可以定义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对我来说像普通人一样转世活着，重复差不多的人生，不如索性作为厉鬼徘徊在人间，却能抓住最不能失去的东西。”
他的目光微微下斜，看着程澄发怔的神色，轻声道：“程澄，你是在向光而行，我又何尝不是？”
程澄鼻子一酸，心堵得有些慌，道：“你疯了。”
萧辄偏头，道：“重逢的时候，我看到你赤脚踩过碎玻璃片，把酒瓶砸在你那个赌鬼老爹的头上时，我也觉得你疯了，可是疯得让我好喜欢。我也希望你能喜欢我的疯。”
他稳稳地抱着程澄，回到了原来的那间窄屋里，他吻了吻程澄的发丝，道：“从此之后，这就是你的家了，不会有任何坏蛋来打扰你安稳的生活，你可以按照你的心意随意装扮这儿，我都能为你实现。程澄，我们结婚吧，我好想叫你老婆。”
方才还为他的话有些动容的程澄此时却清醒了，她坚决地摇了摇头，道：“萧辄，我不能留在这儿，我的生命还没有结束，我还没有把我的人生从泥沼中拔出来，所以抱歉，我不能在这儿陪你荒废我的人生。”
“荒废？”萧辄好像有些难以理解地重复了这个词，紧接着，他就看到那道天堑从而天而降，将他砸得晕头转向，方才刚因为程澄的关心而升起的那点喜悦，此时已经全部被砸散了。
他的眉头轻锁，仅仅一点，就很快舒展开来，继而他像是没有听到程澄的话，抱着她进了房间。
“明天就开始操办婚礼，好不好？你喜欢草坪婚礼还是沙滩婚礼？或者你想全部都举办一次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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