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日记7

2019年10月13日

G问我:“所以,你还在写吗?”

“写什么?”

“故事。过去的。我记得你以前常常写我……我们。”

我告诉G我忘记了当年那个博客的密码。而手写的那些稿子,也在某个曼妙的夜晚付之一炬。他耸了耸肩。

两年未见,G似乎比以前还要高了,高到我努力仰起脸来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凌厉的下颌线、狡猾扬起的嘴角,像只猫。

“信呢,也一块烧了?你写给我的信我可还都留着。”

我说:“也没什么可惜的嘛。毕竟我写了那么多封,你也就只回了那一封。”

但烧手稿这般中二的举动,也不是多有意思的事情。守着那团光怪陆离的火焰发呆时,我只觉得在举行某种古老而滑稽的仪式。纸张被火舌舔嗜镂空,字迹在消逝。一行莫名其妙的对白在夜色里忽明忽暗:

——说说看,如何委婉地表达自己已经被收买了?

——皇军托我给您带个话。

我忍不住笑起来。G低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也笑了。

“后来就没再写了?”

“后来我喜欢上别人了。”

“那也写他?你后来喜欢的人。”

“嗯,偶尔。”

我们从树荫下走出,暴露在焦灼白热的阳光下。这样的太阳总让人想起条纹病号服和消毒药水——一间与世隔绝十数载的病房,忽有一日被人掀开了厚重的窗帘,空气中微尘缥缈,帘外是日光泛滥的夏季。

我们停留在一家奶茶店门口。G跑去点单,我在一边等他。街道仿佛是金色的,汽车迟缓地轧过路面,轮子软绵绵的似乎随时会融化。大概是太热的原因,路人都显得神思恍惚。

我看着那轮子发呆,想象着它们像冰淇淋一样融化成一滩漆黑粘稠的液体,散发出橡胶的焦糊味,然后失去了轮子的车身就搁浅在路的中央,像哮喘患者一样艰难地喘着气,抽搐一阵后,终于悄无声息。

G举着两杯奶茶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我同他讲了有关车轮消失的假想,他笑个不停。

“那司机一定大惊失色。”

“大惊失色倒说不上。他会打开车门走下来,绕着车子转一圈,然后一头雾水地回到驾驶座上,打电话请求支援。”

“这么灵异的事情,还敢回到车上?”

“那当然,车上有空调啊。”

他笑得弯下身去,而后当街狂咳不止:“你……害得我差点被一枚椰果噎死。”

我走累了,在路边的一小片树荫里坐了下来,我们都出了些汗。我神经质地咬吸管,隐约记起G笑起来脸颊上的酒窝。

有一种奇怪的幻觉,从我重新见到G的那一刻起就如影随形。每当我们同时沉默下来,周围的空气就开始焦虑地旋转,形成一股湍急的水流。他和刚刚笑着的模样判若两人。我试图在那张脸上寻找些蛛丝马迹,但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喝着奶茶。和身边的这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我越是感觉自己置身在漩涡中,有一种逐渐放肆的力量要将我抽走、遣放到另一个时空。

我不太记得G是怎么开口的了,只记得他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具有某一速度的小球,在光滑水平面上会保持原有运动状态,一直滚下去。”

我茫然地看着他。

他解释道:“伽利略说的。”

我:“噢……”

他:“你自己写的东西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觉得难以置信:“我写过伽利略?”

“你还写过,‘生命的过程也像是有重力加速度一样,越坠越快,而且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好了,请闭嘴。”

于是我们站起来继续走。在三角地,我看见了那株玉兰树。边上是从前常去的那家中医馆,门楣漆成古朴的暗红色,有意做旧的石砖墙,现在看来比那时更旧了些。春季玉兰开花的时候,月白的花朵倒是和它很相称。

总之,在不知哪年哪月的春天,这里的一切都焕发着盎然的古意。

我和G一直走进那条小巷子里,站在中医馆的门前。庭院里生着一棵不知名的树,瘦削盘屈;树后一道竹帘轻轻摇曳,和从前的景致相差无几。

我告诉G,医馆里的药师们总是用一杆铜制小秤称药,再用牛皮纸包裹起来,那种精巧的小秤我曾经很喜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和G还在读初中。

G思考了一会儿,好像在回忆:“我们毕业时好像没有拥抱过。”

“是啊。甚至没有牵过手。”

于是他向我伸出手来,我们互相看了一会儿。我那时着实愣住了,G也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自然地挠了挠头,而后垂到了身侧。

我们之后随便聊了几句,就在那长着白玉兰的巷口分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又想起刚才那一瞬间的恍惚。

我还依稀记得许多年前郁热微汗的午后,窗外丰盈的阳光嘤嘤扰扰,G趴在课桌上举着语文书冲我背《关雎》,头顶电扇咿呀不休。我想那真是个清水一般的男孩子,在太阳底下流转着光,从那光里,向我抛出一段烂漫而残酷的青春年岁。

后来上了高中,我还在频繁地忆起那段时间。那些日子和我中二期的造作文章如出一辙,洋洋洒洒,矫情无聊。分明是最匮乏的年纪,回想起来,却又是充沛鲜活的。

16年圣诞节我和G见过一面,在中心小学空无一人的操场,阴天,细雨,我和他打了一下午篮球,我穿着他的外套不明所以地笑着;如此荒谬离奇。

高中学业太忙,我没有手机,上网的时间也很有限,只能偶尔给G写信——他远在另一个寄宿高中。我给他写了可能十几二十封信,他只回了一封。

17年左右,我终于放弃了写信,和G断了联系。

在高中认识的好朋友经常陪着我去校门口的邮筒投信,她曾经问我,何以对一个人思念至此。我在那时后知后觉地有了答案,我对她说:“只因为无人可想。”

我对G的感情好像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终于我们结束了高考,各自上了不同的大学,这么多年之后,又在街头遇到。G还是当年的样子,他向我伸手的时候,好像真的只是无心之举,但在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了当年被耍得团团转的我。

如果光阴能逆流,让我回到十四岁,那个懵懂的暗恋的年纪,应该会像个傻子一样高兴地握住他的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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