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青青去将食盒送回厨房,钱宝儿洗好三份碗筷,置于架上沥干,又去试了试炉子上的水壶温度,正正好洗漱。
她伺候陈红玉漱口洗脸,只字不提方才饭前的话。
还是陈红玉忍不住,自己先倒了出来:“今天我爹来看我,主动提及要把桑林先交到我手上。”
“真的?”钱宝儿拧干了毛巾递给她擦脸,“老爷有说这事儿什么时候定下来吗?”
“那倒没有。”陈红玉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又擦着手,“不过他说这两天先跟我哥哥嫂子商量商量,免得让他们觉得失了脸面。”
“话虽这么说,可那毕竟是夫人留给姑娘你的产业,先前不过是因为姑娘年纪小,才叫少爷少奶奶帮着打理。可如今姑娘大了,他们本就该交还。”钱宝儿沉思,“就怕他们管着管着就以为那是自己的了,不肯再给姑娘。”
“我也是这么说呢。”陈红玉得意一笑,“好在我娘有远见,过世的时候将林子和田地的契书都放在了我爹手上,并没交给哥哥嫂子。”
她起身取来桌上的事物:“你瞧,今儿我爹已经将契书都拿来给我了,到时候给他们来个先斩后奏。便是他们不愿意,也由不得他们了。”
“这?”钱宝儿赶紧擦干了手,凑过来看那几张契书,上头都写得明明白白,可不就是陈红玉应得的那份?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钱宝儿激动道,“就为这,我们今晚都得喝上一杯。”
“谁要喝上一杯呀?”青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钱宝儿扭头一看,就见青青捧着个小酒坛子进来了。
“原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钱宝儿笑。
“这是去年这时候她们拿桂花酿的酒,前几日才启封,被我看见了,死活要了这么一小坛子来。”青青得意道,“一开始还不肯给我呢,说小人家家的学什么喝酒。”
“我知道,你肯定是搬出姑娘来了。”钱宝儿也笑。
青青瞪了她一眼:“就你知道得多。”
说话间陈红玉亲自从架子上取了三只小巧的酒盏来,一只青碧色,一只葡萄紫色,一只西瓜红色,都是上阔下窄,浅浅一层。
“这套酒盏还是我奶奶当年给我的,都没怎么用过,我就瞅着好看了。”陈红玉说。
青青拿出去用水冲了冲,又擦干了拿回来。
钱宝儿启开了酒坛子,一只小酒盏里倒上一点——真是一点点就满了。
陈红玉取了那只西瓜红色的:“来,让我们干了这杯,今日且快活快活,明日再从长计议。”
钱宝儿拿了葡萄紫色的,青青自然是要那只青碧色的,酒盏相碰叮当作响,桂花酒入喉绵柔,花香余颊。
一杯下肚,她们意犹未尽,又各自添了两杯。
“剩下的留着中秋那日再喝吧。”钱宝儿提议。
陈红玉跟青青都赞同。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这一夜除了守夜的钱宝儿,她二人都好睡。直到黎明时分,钱宝儿才稍稍打了个盹儿。
清晨她又是第一个醒的,照例先给自己收拾好,再去外间的小茶房里生火烧水。
她浇花的时候青青也起来了,惺忪着睡眼去洗漱,再去厨房取早饭回来。
今日早饭是豆浆配芝麻糖心粑粑,煎得焦黄酥脆的外皮,一口咬下去就有清甜的糖心流出来。像青青这样的小猫崽子,常常都被烫得直叫——但下回吃依旧不长记性。
陈红玉急急喝了口豆浆,便催促道:“快吃快吃,吃完了跟我去看桑林去。”
“今天就去?”钱宝儿愣了愣,“那边怕是还不知道呢。”
陈红玉无所谓:“谁管他们?先下手为强。再说了我是去看自己的林子田地,他们还能有什么想法?”
钱宝儿一想也是,便不再多说了。
一时吃完了饭,青青去送回食盒,钱宝儿替陈红玉挑着出门穿的衣裳。
“好久没出去了,真怕被人看见。”这时陈红玉又犯了难,临时打起了退堂鼓。
钱宝儿心生一计:“这个天还有些晒的,姑娘不如戴上帷帽,别人也就看不见了。”她说着取出了帷帽来。
陈红玉直夸她聪明,又说:“那也不用挑什么衣裳了,就穿我那家常的绿衣黄裙吧,再配上这个帽子。”她戴上帷帽转了一圈,“成了。”
不多时青青回来:“刘叔已经套好了车,船也在岸边靠着了,就等咱们出去呢。”
“那便走吧。”陈红玉道。
钱宝儿却问青青:“咱们要的东西拿了吗?”
青青点头:“拿了,已经放在车上了。”
陈红玉好奇:“什么东西?”
钱宝儿笑:“真真是姑娘小姐,什么都不操心。我都打听过了,那片林子离这村里可有些路呢,来回就大半天了,还要下车四处看看,怕是天黑都不得回来呢。这中间你不吃不喝?”
陈红玉也就笑了:“还是你考虑周到。”
主仆三人一道上了牛车,往桃溪边驶去。
正是秋意最浓的时候,天气爽朗,温度适宜,恰适合出游。
陈红玉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她多日未曾再出门,虽然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跛脚不注意看也看不大出来,可她总觉得人家会盯着她瞧,因此这番肯出来,也是下了大决心的。
钱宝儿也深知这点,所以下车登船的时候,她特意贴在陈红玉身边,好让她扶着自己走。
还是钱宝儿先前坐过的那只乌蓬小船,船家也还是同一个,只不过少了个金秋实,多了个刘管家陪着上来了。
“怎么还劳动您亲自跑一趟?”陈红玉笑问,“我不是说了吗,随便遣个小厮跟来就好了?”
刘管家示意船家开船,他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那片桑林和田地离得远,我也不大常去,这会子秋收也忙得差不多了,正好过去看看今年的收成。再说姑娘出门,那起小子们如何知道轻重?怕怠慢了姑娘,还是我来吧。”
他说得这般诚恳,陈红玉也就不再追问了。
还是钱宝儿悄悄同陈红玉咬耳朵道:“依我看许是那边的长工们会欺生,刘叔特地走上这一趟压压场子。”
陈红玉同感:“说不定就还有那边的人呢。”
自然是在说冯家人了。
乌蓬小船一路往前,钱宝儿越看越觉得这水路有些熟悉,她不禁出声问刘管家:“这是往三棵桂村去的路吧?”
刘管家正坐在船头同船家说笑,听见她问,回过头来扬声道:“可不就是?真要论起来,那片桑田离得最近的村子就是三棵桂村啦。”
这却是巧了。
就连陈红玉都说:“那三棵桂村不就是你的老家吗?”她问钱宝儿。
钱宝儿点头。
青青取笑:“原来宝儿姐姐跟姑娘还有这缘分呢。”
钱宝儿和陈红玉也笑了。
再行了一段水路,有刘管家指引,乌篷船在一处岸边停下。
钱宝儿探头看时,这里连个简易码头都没有,是个野渡口,只好让船家抽了一段木板,搭在船舷和岸边,几个人颤巍巍上了岸。
“就是这里了?”陈红玉撩起了帷帽的纱障,茫然四顾。原本她还怕被人围观,眼下这看起来荒郊野外的地方,恐怕连个鬼也没有。
“就是这儿了。”刘管家赔笑道,“他们看林子看田地的人家还在里头,要委屈姑娘走几步路了。”他弯腰伸手请道。
陈红玉看了钱宝儿一眼,见她点头,这才说道:“那就有劳刘叔在前头带路了。”
“应当的,应当的。”刘管家连声道。
又走了一会儿工夫,拐过一道弯,方才看见三四户人家,都是土墙茅草屋顶,砌着矮矮的院墙,黑黢黢的烟囱正往外飘着袅袅青烟。
“喂,你们干什么的?能不能走快点,别挡着爷的道?”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个扛着锄头的庄稼汉,生得又矮又壮,脸上一把络腮胡衬上他此刻的神情,堪称凶狠。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庄稼汉看见刘管家的脸,凶狠顿时化作意外:“哟,这不是刘管家吗?”他将锄头放到了地上。
刘管家斥道:“好你个方威小子,敢对姑娘这么大声说话。”
“姑娘?”方威意外,视线在那三个女子的身上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了陈红玉身上——就她一个人戴着帷帽,可太过显眼了。
刘管家伸手就拍了下方威的后脑勺:“看什么看?还不快回去告诉你老头老娘,姑娘来了,赶紧准备着。”
“哎,哎。”方威答应着,又扛起了锄头,拔腿就跑。
“这小子,一点眼力见没有。”刘管家嫌弃道。
陈红玉问:“刘叔,他们家就是给咱们看桑田的?”
刘管家解释道:“那方家是看几块田地的,桑林另外是孟家看着的,也都住一块儿,就在前边。”刘管家边说边引她过去。
他们才走近那几间房子,当中一户人家就有人迎了出来,想必正是那方威的爹娘,小老头佝偻着腰身,小老太看起来却身材板正精神得很。
“哎呀,不知是姑娘和刘管家亲自来了,也不事先派人来说一声,这,咱们这穷地方的什么也没准备,都不晓得该如何招待了。”那方婆子率先开口,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一通说。
得,这还怪罪起他们来了。钱宝儿心道,这婆子只怕是个难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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