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玉自然也听出了那方婆子话里的意思,当即便有些不高兴了。只可惜她戴着帷帽,旁人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
不过刘管家也猜到她的心思,忙上前来缓和道:“姑娘,这就是看田地的方家了,她同她妹妹一家都是一起管这片田的。”
“是啊,是啊。”方婆子笑着将他们往院子里让,“你们坐,我去倒水来。”
陈红玉等人一进去,只见院子里也是土地,又养了鸡鸭,见人进来都挥着翅膀忙着扑腾,扬起的灰尘盖了人一头一脸。
那方老头提了两张松垮竹椅过来,殷勤请陈红玉和刘管家坐。
陈红玉哪里敢坐,宁可站着。
刘管家见状便道:“也不用你们麻烦了,姑娘这次来,是要看看桑林和田地,这就去吧,省得也耽误你们功夫。”
“这……”方老头犯了难。
方婆子捧了两只灰不溜秋的碗出来,闻言道:“这田里的庄稼都收完了,这会子去看,就光秃秃的一片田,没什么意思的。”
陈红玉才要发作,钱宝儿察觉到她的意图,忙捏了捏她的胳膊,自己出声道:“姑娘说要看,你着人领路就是了,哪来这么多话?”
方婆子脸上登时就不好看了。
青青也没好气道:“姑娘不喝你们的茶,我们自己备了。”
更是一击。
刘管家专出来打圆场:“姑娘也是好意,不想劳动你们,所以也没提前叫人来说。如今你们谁陪着走上一趟就是了。”
“那便小老儿我去吧。”方老头主动请缨。
“那就请吧。”刘管家道。
让陈红玉一行人先出了院门,方老头又转头对方婆子说道:“快快杀一只鸡炖了。”
方婆子还记恨刚才她被两个小丫头说得没脸,粗声粗气道:“杀鸡做什么?你没听见他们说不劳动咱们吗?”
方老头急得直跺脚:“你这婆娘怎么这么死心眼?噢,他们说不吃,你就不做了?好歹拿出点样子来吧。你想好端端的他们为什么来?不伺候好了,这闲差事还不晓得要落到谁头上去呢。”
方婆子啐了一口:“又不是什么上等好差事,没了就没了吧,还用得着去巴结他们?一个姑娘家,能成什么事儿?”
方老头气到无语,偏偏这会子刘管家又在外头催促他赶紧走,他无法,只得叮嘱了儿子方威:“好歹看着你娘杀了鸡。”这才匆匆出去了。
路上陈红玉问:“看桑林的又是哪家?”
刘管家原本想说,奈何方老头嘴更快:“原先也是两家,一户姓孟,一户姓李。姓李的那家儿子有了出息,自己置了田地,就不在这干了,如今就孟家还在。”
“也没添人过来?”陈红玉又问。
方老头赔笑:“咱们这里偏僻,又不养蚕,桑林无甚忙碌,本来也就用不上两家人来看着,不像田里事情多,两户人家都不够呢,有时候还要他们孟家过来帮忙。”
钱宝儿心想,这小老头也不是个省心的,人还没见呢,倒先把人家说得大爷似的清闲了,还要踩人家夸一下自家。
一时到了地方,方老头给他们指着那些田地:“姑娘你别看就这些田地,虽说比不上那些大庄子,可就这几块,一年的产出也不少了,除了我们自家吃的,还供府上鸟雀的吃食呢。”
陈红玉虽不曾当家,但这么一大片田地,除了那几家人自留的,剩下的就只够供鸟雀了?打量她傻呢。遂听得好笑,她于是问刘管家:“是吗?这些田地的产出还供咱们家?”
刘管家呵呵笑着:“说是这么说,也不是每年都要。要是遇上荒年,他们自己都不够吃,也就不要供了。”
陈红玉点点头。
钱宝儿问:“除了种些稻谷,还种了什么?”
“还有山芋和马铃薯。”方老头殷勤答道。
刘管家笑:“不止吧,我记得还有一块地种了小麦和花生,芝麻也有一点。”
方老头被当场拆穿,唯有尴尬笑笑。
青青更是毫不留情:“难道家里的雀儿也吃山芋马铃薯,小麦花生芝麻吗?”
方老头更是无言了。
陈红玉见他一张老脸赧色,也不大忍心,便道:“这边离得远,一年交多少粮食还是其次,主要是有人来看着打理。”
方老头如获大赦,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正是这个理。”
陈红玉也不大想同他多说,只一块田地一块田地地看过去。
中途陈红玉想起一事来,问方老头道:“你们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管这片田地的?”
方老头忙答道:“我们来得晚,也才不过这两年。”
才两年?陈红玉于是又问:“那你们先前是在哪里做事的?”
方老头看了刘管家一眼。
刘管家摆摆手:“姑娘问你话呢,老实说就是了。”
方老头这才说道:“原先,原先是看管冯家庄子上的地的。”
陈红玉顿住脚。
她回头打量了眼方老头:“你们是冯家的下人。”
方老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是,小老儿先前是给冯家做事的,姑娘嫁到了杏花村,把我们也拨过来了。”
陈红玉转向刘管家:“我记得少奶奶家也有陪嫁田地过来,怎的不派他们去看着,反倒来看咱们家的地?”
刘管家赔笑道:“这都是少奶奶的安排,我也不大清楚呢。”
他说得含糊,陈红玉心里却是明白的,还能有什么呢,只怕现在所有庄子上都有他们冯家的人了。
所以她也不再问下去,继续去巡视那片田地。
倒是方老头始终惴着一颗心,他猜不透这位年轻的陈家姑娘到底要做些什么。
眼见日头渐渐升到当头,方老头出声道:“也是午饭的时候了,姑娘不如家去吃点?”
陈红玉哪里肯去吃他家的饭,指不定方婆子在端给她的碗里吐了口水呢。
见陈红玉摇头,钱宝儿便道:“姑娘想去看看桑林,您若是有事要回,便先回吧,我们这里有刘管家陪着呢。”
他们不走,方老头如何敢回?只好顶着日头跟着。
桑林就在大青山脚下,约有百来亩的样子,东南头盖了一间小木屋,那是守林人过夜的地方。据说西北方向也有一座同样的小屋。
此时屋门大开,陈红玉他们到时,正好有人提了一只水壶出来。
“这就是孟家了。”方老头率先介绍道,又冲那人喊,“喂,老孟,姑娘来了。”
那老孟一身补丁衣裳,头发花白,一双手干枯入树枝。他听见人说话,慢慢抬头望了过来。
方老头走近拍了拍他的背:“愣着干啥呀,这可是陈家姑娘。”
老孟淡淡道:“原来是姑娘来了。”说罢也不请他们进去坐,只慢悠悠将水壶放在了外头的小炉子上。
陈红玉打量了四周:“这里就你一个人住?”
老孟也不说话,还是方老头笑道:“他家原也不住这里,房子跟我们家在一块儿呢。只不过他要看林子,所以就搬这头来了。”
“他有家人没有?”陈红玉又问——既然这老孟不爱说话,她干脆就只问方老头了。
方老头忙答道:“有,有个儿子呢,不过在林子那头住着,父子俩一人看一边。”
“再没别人了?”
“没了。”方老头道,看老孟矮身进了木屋,他压低了声音,“原先还有个老伴儿,可惜死了三年了。”
“那他儿子呢?”青青忍不住问,“他儿子成家了没?”
“也没呢。”方老头唏嘘,“他儿子今年也十八了,还没说媳妇。家里又穷,也没什么人往来,怕是难咯。”
钱宝儿惊讶:“他儿子才十八?难道是老来得子?”
方老头就笑了:“这老孟吧,看着老,其实比我还小,今年也不过才四十一岁。”
四十一岁的人怎么老成这样了?钱宝儿看老孟那脚步蹒跚的模样,心中很是不解。
方老头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道:“操心操的,他媳妇自来多病多灾的,他一个人又是伺候媳妇又是带大孩子,可不就显老了?都正常的。”
即便是如此说,钱宝儿依旧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陈红玉沉默片刻,又问:“他也是这几年才来的?”
“他?那倒不是。”方老头道,“我们来之前,他们家就在了,说是一直都看着林子的。”
陈红玉点点头,也不打算再同老孟说什么,只对刘管家道:“走吧。”
刘管家忙问:“这就回去了?还是,”他看了一旁方老头使劲给自己使眼色,便帮着问了句,“这会子也该吃午饭了,不如……”
陈红玉却摇头:“不了,回去船上吃点吧。”
这下就连刘管家也没得法子了,只能依了她。
方老头就更无奈了,虽说陈红玉叫他不用跟着了,他依旧送了他们上船。目送船只远去后,他方惴惴踱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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