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班级联赛的喧嚣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月考日益临近的紧张氛围。各科老师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教学进度,雪白的试卷如同深秋的落叶,纷纷扬扬地洒满每个人的课桌。高二(三)班教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结着公式与单词的重量。
那场篮球赛,似乎在某些细微之处改变了什么。至少对秦观而言,他感觉横亘在自己与陈述之间那道无形的屏障,透进了一丝极微弱的光。这光,首先照亮在了一道令人头疼的物理题上。
那是一个课间,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疲惫的气息。秦观对着摊开的物理练习册,眉头拧成了疙瘩,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涂画,力学综合题的最后一个问号像是个嘲讽的钩子,牢牢挂住了他的思路。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教室,最终定格在窗边那个永远挺直的背影上。
陈述正戴着纯黑色的耳机,低头演算着什么,侧脸在秋日明朗的晨光里显得沉静而专注。秦观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抓起练习册,穿过几排桌椅,走了过去。
“陈述,”他声音放得有些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打扰一下,这道题……能帮我看看吗?就最后一步,关于能量守恒的应用,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述闻声抬起头,目光从自己面前那本明显超纲的物理竞赛题集上移开,落到秦观递过来的、画满了受力分析的草稿纸上。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接过练习册,快速而仔细地浏览了一遍秦观的解题过程。他的指尖干净,握着铅笔的姿势稳定而标准。
“这里,”片刻后,陈述用笔尖在秦观凌乱的草稿纸空白处,轻轻点了一个位置,并画了一条清晰的辅助线,“你的系统选取有问题。应该将滑块和斜面视为一个整体,考虑摩擦力做功转化的内能。你漏掉了这个增量。”
他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纯粹是解题思路的陈述,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秦观脑中的混沌。
“对啊!是系统内力做功!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秦观猛地一拍脑门,声音因豁然开朗而扬高,引来旁边几个正趴着补觉同学不满的嘟囔。他赶紧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由衷的佩服看向陈述:“太感谢了!哥们儿,你真是这个!”他悄悄竖了下大拇指。
陈述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一下唇角,那弧度浅淡得如同水面涟漪,转瞬即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练习册递还给秦观,随即重新戴好耳机,低下头,再次沉浸入他自己的知识疆域。
这次短暂却有效的交流,像是一剂强心针。秦观开始尝试着,以“请教问题”这座最正当不过的桥梁,更多地去靠近那片安静的“海域”。有时是物理复杂的电路分析,有时是数学函数诡异的单调区间。陈述每次都会给予解答,言辞一如既往的简洁、精准,绝不拖泥带水,也从不延伸至学习之外。秦观逐渐意识到,在那冷清的外壳之下,是严密如精密仪器般的逻辑思维和对知识本身深刻的理解力。
「妈,我觉得他好像没那么遥不可及了。今天我问他一道力学题,他讲得特别清楚,好像还……对我笑了一下?」晚上,秦观一边对着化学方程式进行艰难的配平,一边抽空给“皇太后”发去战报,语气带着点不确定的兴奋。
皇太后几乎是秒回:「[摸下巴思考表情] 不错,是个好迹象。但儿子,你得分清,他是对解开难题表示满意,还是对你这个人表示友好?」
秦观盯着屏幕,愣了一下,手指悬在键盘上:「……这有区别吗?」
皇太后:「[恨铁不成钢的白眼] 傻小子,区别大了!月考复习得怎么样了?别光顾着当十万个为什么,自己的知识体系搭建好了吗?」
母亲的话像一瓢冷水,适时地浇醒了他。的确,最近几次随堂小测,他的成绩出现了小幅波动,而陈述的名字,始终雷打不动地挂在年级红榜最前列。这种客观存在的差距,让秦观心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感,甚至是一闪而过的……自惭形秽。
更让他受到触动的是,有一次他拿着英语试卷,想去找陈述探讨一个困扰他许久的虚拟语气用法,却看到陈述正塞着耳机,眉头微蹙,全神贯注地听着一段语速极快、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的英语音频,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关键词。那显然是远超高中课程要求的内容。那一刻,秦观清晰地看见,在陈述那片安静的海域之下,是汹涌向前的、目标明确的洋流。他所规划的未来蓝图如此清晰而广阔,相比之下,自己那些朦胧的、尚未成型的心思,显得如此轻飘,甚至可能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打扰。
他默默地收回了脚步,将试卷折好,塞回了自己的书桌。
接下来的几天,秦观有意减少了去问题目的频率。那份雷打不动的早餐依旧会出现在陈述桌上,但他放下就走,不再试图借机攀谈。他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自己的功课里,下课铃一响,要么拉着前后桌讨论刚讲的数学题,要么就埋首在《五三》的题海里,演算纸很快消耗了一沓又一沓。
他的这种变化,似乎并未逃过陈述的眼睛。有一次分发物理作业本,陈述将本子递到秦观手中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竟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却少了些往日的冷硬:“最后那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你的解题思路很新颖,计算过程再仔细些就好。”
秦观怔住了,接过本子翻开,看到那道他耗费了数个晚自习才琢磨出巧妙解法的题目旁边,是一个鲜红的对勾,旁边还有一个细小的“ 5”,是老师对独特思路的嘉奖。他抬头,看向已经转身走向下一个同学的陈述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熨帖了一下,有点酸涩,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暖意。他……是在肯定自己的努力,而非仅仅是“秦观”这个人吗?
真正的、心照不宣的靠近,发生在一个月色清朗的周四夜晚。月考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气氛格外凝重。下课铃响过许久,大多数同学都已收拾好东西,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秦观被一道数学压轴题绊住了脚步,等他终于豁然开朗,满意地合上练习册时,才发现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而陈述,还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就着教室里明亮的日光灯,安静地翻阅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动物农场》。
秦观收拾好书包,走到教室门口,手搭在门把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陈述,还不走吗?教学楼好像快锁门了。”
陈述从书页间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墨蓝色的夜空和那轮清冷的月亮,合上书,也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文具和书本。“嗯,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融入秋夜微凉的空气中。路灯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在寂静的校园小径上无声地交错、分离。空气中弥漫着桂花将谢未谢的残香,清甜中带着一丝怅惘。
“复习得怎么样?”沉默地走了一段,穿过篮球场旁那片熟悉的梧桐树影时,陈述忽然开口,问了一个让秦观猝不及防的问题。
“啊?”秦观愣了一下,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还……还行吧。数学还是有点没底,总怕考场上出岔子。”
“嗯。”陈述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安慰,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指导,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音节,在寂静的夜里,却奇异地驱散了些许秦观心头的焦虑。
走到那个熟悉的分岔路口,一个向左,通往秦观家灯火温暖的小区;一个向右,延伸向陈述租住的、或许依旧亮着台灯苦读的公寓楼。
“那个,”秦观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陈述,很认真地说,“月考加油。”
陈述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路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流淌,柔和了他平日里过于冷清的线条。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很深,很静。
“你也是。”他轻声回应,声音比平时似乎温和了少许。然后,他点了点头,算是道别,转身,不疾不徐地踏上了右边那条路,身影渐渐融入夜色深处。
秦观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夜风拂过他的发梢,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心口那股温热的暖流。没有想象中的激动雀跃,只是一种非常平静、非常安稳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终于不再是单方面的追逐和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在这条布满荆棘与挑战的求学路上,两个独立的行者,在一次短暂的并肩后,给予彼此的一个无声却有力的支撑。
他抬头望了望夜空,星子稀疏,却颗颗明亮。前方的路还很长,考试很多,题目也很难,但此刻,秦观觉得自己的脚步格外坚定,充满了前行的力量。他知道,有些种子,需要在沉默的土壤里,历经知识的浇灌和时间的沉淀,才能悄然发芽。而现在,他愿意等待,更愿意为之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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