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晨起尚是阳光明媚,临近午时,天色却骤然阴沉。浓墨般的乌云层层堆积,沉甸甸地压在天际,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午时已至,徐翰行刑的时辰。
嘉宁不顾宫人阻拦,冲出坤宁宫,一路奔向明德门。
明德门乃百官上朝、离宫必经之路,在此惩戒罪臣,意在警示朝野。
徐翰被死死按压在长凳上,左右各立一名魁梧侍卫,手中六尺长棍泛着冷硬的光。
刑部官员肃立一旁,而谢元昭亲自监刑,更显此事非同小可。
“大人,午时已到。”
“行刑。”
命令一下,长棍高高扬起,带着风声重重落下。
“砰——”
“冤枉!臣没有……”徐翰发出凄厉的哀嚎。
谢元昭面无表情,心中默数着杖数。
这一百杖下去,徐翰这养尊处优的身子,即便不死,也必残废。
一杖,又一杖。
徐翰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宫门前回荡,令人心悸。
“住手!”
嘉宁不顾一切冲上前,奋力推开行刑侍卫,整个人扑在徐翰身上。
二十杖已过,受刑处衣料破损,洇出的血迹触目惊心。
“你……怎么来了?”徐翰艰难抬头,气若游丝,“别……别看了,快回去……”
谢元昭眼神示意,内侍立刻上前欲将公主带离。
“我不走!”嘉宁紧紧搂住徐翰的脖颈,“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内侍们上前强行拉扯,嘉宁奋力挣扎,再度张开双臂护在徐翰身前。
“我看谁敢再动他!”
刑部张大人上前劝道:“公主,此乃陛下亲旨,臣等奉命行事,还请莫要意气用事。”
嘉宁寸步不让:“今日有我在此,谁也别想动他分毫!”
“还不快请公主回去!”谢元昭冷声道,“若伤了公主,你们担待不起。”
“是。”
“我看谁敢!”
嘉宁猛地拔下头上发簪,锋利的簪尖直抵自己咽喉,逼得内侍们连连后退。
“嘉宁,不要……”徐翰忍痛劝阻。
她直视谢元昭,而他面无惧色,步步逼近。
当簪尖即将触及其胸膛时,嘉宁的手颤抖着收回。
她强自镇定:“我知道你不怕,但我不想为难你。”
“哦?是吗?”
“给我一点时间,”她声音发紧,“我这就去求父皇收回成命。”
“徐国公与夫人已跪求三日,陛下都未回心转意,”谢元昭一把夺过她手中发簪,“公主凭什么认为自己能令陛下改变主意?”
嘉宁挺直脊背,一字一句:“我自有我的办法。”
她回身轻抚徐翰脸颊,柔声道:“表兄,别怕,我一定会救你。”
“嘉宁,你要做什么……”徐翰似有所觉,伸手欲抓住她的衣袖,却被她决然甩开。
“在我回来之前,”她环视众人,“谁也不准再动他!”
谢元昭将发簪递还:“别太久了,待伤口结痂再行刑,只会更痛苦。”
嘉宁别开脸,头也不回地奔向勤政殿。
“嘉宁,不要……”
徐翰的呼喊被骤然袭来的风雨声淹没。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雨势渐猛,徐国公与夫人仍跪在勤政殿外,浑身湿透。
“陛下,臣教子无方,纵其酗酒行凶,罪该万死。求陛下念在往日情分,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徐国公声音沙哑地一遍又一遍高喊。
徐夫人泣不成声:“求陛下开恩……”
殿门开启,李总管领着一名内侍走出。
“国公爷,夫人,请回吧。”
他接过内侍手中的虎符,亲自交还徐国公,并伸手相扶:“来人,取伞来。”
在内侍搀扶下,徐国公与夫人相互支撑着站起。
“陛下这是何意?”徐国公不解道。
李总管温声解释:“陛下让老奴传话,战场之事,陛下不甚明了,调兵遣将,仍须仰仗国公。”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虎符本就是陛下之物,臣不敢僭越。”
“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国公莫再为难老奴。”李总管赔笑道。
“那……”徐夫人急切插话,“李总管能否再通传一声?”
李总管无奈摇头:“陛下说了,今日谁也不见。雨大了,二位快回府吧,莫要染了风寒。”
“可是翰儿他……”
李总管望向远处:“此时行刑怕是快要结束了。早些回去打点行装,也好让令郎在路上少受些苦。”
话音未落,滂沱大雨中,一个身影由远及近,逐渐清晰。
“大公主,您怎么来了?”李总管急忙撑伞迎上,“这么大的雨,怎的连伞都不打……”
嘉宁径直绕过他,大步闯入勤政殿。
“公主,公主!陛下有令,今日不见任何人!”李总管慌忙追赶阻拦。
“滚开!”
嘉宁浑身湿透出现在赵栩面前,心如死灰。
赵栩闻声抬眸,冷眼相视。
不待他开口,嘉宁已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
“儿臣愿往魏国联姻,求父皇高抬贵手,饶表兄一命。”
赵栩取过一本奏折,兀自翻阅:“朕已饶他不死,你还待如何?”
“妹妹名节因表兄受损,无法前去联姻。如今流言四起,非议不断,只怕……再难许配良人。”嘉宁紧握双拳,字字艰难,“儿臣愿代妹和亲,让表兄尚主。既可保全妹妹名声,亦能解父皇多日烦忧。”
赵栩长叹一声:“你可曾想过,嘉福是否愿意嫁给徐翰?”
嘉宁不予理会,继续道:“表兄尚主后,便是驸马都尉,不再是戴罪之身。”
语毕,她又连磕两个头。
“求父皇收回成命,准儿臣前往魏国联姻,成全妹妹与徐翰。”
豆大的泪珠混着雨水滑落,她再也抑制不住,放声痛哭。
赵栩漠然端坐,毫无动容。
“求……父皇成全。”她一边抹泪一边哀求,“饶恕表兄……这一回吧……”
“起来吧。”赵栩侧过头,不忍直视。
嘉宁执意跪地:“求父皇……”
“好,朕成全你。”赵栩声音冰冷,“来人!即刻传朕口谕,嘉宁公主深明大义,心系百姓,特准其联姻之请,赐厚奁,着礼部速办和亲事宜。”
匆匆赶来的徐皇后在殿外听得一字不漏,当场晕厥过去。
“皇后娘娘——”李总管吓得魂飞魄散。
闻讯进来的徐国公夫妇目瞪口呆,万没想到竟是如此结局。
嘉宁再次叩首:“谢主隆恩。”
“怎么,还不走?”赵栩余怒未消,“还有何不满?”
嘉宁哽咽起身:“表兄他……”
“既是要尚主,身子自然不能废了。”赵栩终是松口,“免其杖刑流放,贬为庶人,此生不得入仕。”
“多谢父皇。”
“但愿你不会为今日冲动而后悔。”赵栩告诫道,“好好担起你作为公主的责任。”
嘉宁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这还是父皇第一次同儿臣说起责任二字。从前您总说,会为儿臣遮挡所有风雨,只需儿臣做个快乐公主,平安长大就好……以至于,儿臣都快忘了,身为公主,究竟有何责任。”
“你与嘉福,在朕心中并无不同……”
“怎会相同?”嘉宁打断他,“自她出现后,您处处偏袒,已许久未曾单独陪伴儿臣与弟弟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无可替代,赵芙蓉那般愚钝,根本不及她分毫。
可她错了。
因为贵妃,父皇的心正在一点点被她夺走。
出宫游玩、习字骑马,乃至那独一无二的秋千……只要赵芙蓉开口,父皇无不应允。
即便自己被她欺负、下 药以及坠马,父皇也从未真正责罚于她。
她输得一败涂地。
赵栩沉声道:“宴饮那日,朕本欲将你与徐翰的亲事定下,孰料竟生此变故。”
“可最终,您还是选择信她。”
嘉宁彻底心灰意冷,转身离开勤政殿,回到坤宁宫,将自己锁在房中。
雨,不知何时停了。
李总管与徐国公夫妇赶到明德门传旨:“陛下口谕,免除刑罚,即刻释放徐翰回府。”
谢元昭愣在当场:“这就放了,这岂非儿戏?”
“什么儿戏!”李总管压低声音,“这可是大公主主动请缨联姻换来的。”
“她联姻是她的事,那二公主所受的冤屈呢?即便放人,也该小惩大诫,让他长长记性!”谢元昭替她愤愤不平。
李总管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道:“打不得,人若打废了,还如何尚主?”
“尚什么主?”谢元昭冷哼,“大公主既去和亲,哪还有主可尚?”
李总管瞥了眼徐翰:“大公主将自己的姻缘,让给二公主了。”
谢元昭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什么叫……让给二公主?
那他呢?
这话,恰巧被徐翰听个正着。
“您……方才说什么?”徐翰不可置信地追问,“让给……谁?”
徐国公一把拽过儿子:“还嫌闹得不够难看吗,立刻回府!”
徐夫人心疼地看着儿子,欲言又止。
“嘉宁呢?”徐翰猛地反应过来,“她为何不来,我要去见她。”
李总管如实相告:“大公主即将启程前往魏国联姻,不便再与您相见了。”
“胡说!不会的……陛下绝不会答应……”
徐翰喃喃自语,眼中最后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嘉宁和徐翰算纯爱来着……
突然变强取豪夺的权臣vs心有所属的大公主,有一点点好磕[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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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自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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