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云府内已经乱作一团。
上到管家婆子、有头脸的丫鬟小厮,下到府内的杂役、洒扫丫头,除了留守看门的,其他所有人都被叫到了一个院子里,为今晚小姐的失踪挨个接受问话。纵然是柳氏这样在主子里算是脾性顶好的,此刻也黑着一张脸,厉声训斥,看谁都不顺眼,恨不得把在场的每一个人撕碎。
“我看你们是平时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一个个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能让小姐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就算是只鸟,飞出了这院子,好歹也会留下根羽毛,你们呢,只说没见到人。今日没见到不要紧,待明日传到外头去,传到皇上耳朵里,别说是你们了,我们云府上上下下,一个都别想活!”
柳氏执掌云府这么多年,还从未如此动怒,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谁也不想在这时候出声触了主子霉头。
流霜和汀雪作为云昭昭的贴身丫鬟,也是府里最风光的,下人们谁都要给她俩三分面子,此刻两人跪在柳氏脚边,承接着柳氏的滔天怒火,只等着听候发落。流霜到底年纪大些,还能勉强保持镇定,汀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身子摇摇欲坠。
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回应,柳氏立刻把矛头转向了她们俩,“流霜、汀雪,我自问待你们两个丫头不薄,你们又是怎么照顾小姐的?!连她人什么时候不见了都不知道!”
她越说越气得不行,索性命令道:“王良家的!”
王良家的上前一步,颤颤巍巍应道:“老奴在。”
柳氏怒道:“等下把这两个丫头给拖出去,每个人打六十大板,关到柴房去面壁!”
其余人以为这样便结束了,不少人明显松了口气。然而柳氏却横扫了一眼院内跪着的一众人,又说:“其余人,每人领四十大板,给我狠狠地打,直到有人知道小姐去了哪里为止!”
她话音刚落,后面角落里跪着的一名洒扫丫头站出来,小声地说:“夫、夫人,奴婢……奴婢今晚回房时,好像、好像看到了一个有点像小姐的人……”
“那你怎么不早说?!”柳氏喝道。
那丫头吓得一张脸皱成一团,哭着解释:“回夫人,那人穿着一身小厮的脏衣服,奴婢、奴婢也不敢确定那是小姐啊……只是夫人问话,奴婢不敢有所隐瞒,奴婢当时只是与那人擦肩而过,觉得有点像是小姐……”
她说完,又有一名婆子和一名丫鬟站出来跟着附和,称也看到了一个这样的人。
柳氏心里立马有了计较,刚要发作,心口却一阵抽搐,只嗳哟一声。竟是心疾犯了。
然而在场的下人们都心存畏惧,没一个敢上去搀扶一把的,就连王良家的都跪在地上,不敢动作。柳氏怒不可遏,揉着心口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在这时云琛风尘仆仆地走进院子,连忙扶住夫人,温声安慰,称自己已派人连夜在城中寻找云昭昭的下落。
柳氏这才缓过气儿来,但她绝不肯就这样罢休,又问其他人:“你们还有谁看到了小姐的?”说着她看向门房。
门房见状,连滚带爬地到了云琛和柳氏跟前,大声哭喊道:“夫人饶命,老爷饶命!是小的,是小的今晚把小姐放出府的!但是……小的、小的根本不知道那是小姐啊。”他说着有些顾虑地看了一眼在一旁站着的王良家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姐当时手里拿的酒壶是管家的,小的没细看,只当那是替王管家跑腿的小厮……”
“你血口喷人!”王良家的脸色一变,反驳道,“回夫人,老奴的夫君平日都歇得早,怎会让人替他跑腿……这门子之前就嫌月钱少,私下找夫君闹过几回,要给他多结些月钱,但月钱那都是老爷夫人定好了的,哪能乱来,他肯定是因为这事才记恨上了……”
不等柳氏说话,云琛单刀直入地问道:“王良呢?”
他这话一说,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现,管家王良并未出现在他们的队列中。
王良家的立马抓住柳氏的腿道:“夫人,老奴夫君已经睡下了……老奴一时糊涂,便没忍心叫他起来。”
柳氏看着她不作声,只是面露失望之色。反倒是云琛点了两个小厮,差他们去把王良叫来问话。
那王良已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被扶到院里时,嘴里还骂骂咧咧,称自己是天王老子,说着“再来半斤酒”之类的胡话。云琛只得命人架住他,往他脸上破了几盆凉水。王良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连忙跪地啪啪掌着自己的嘴,哭喊着要领罚。王良家的也在一旁跟着,替自己夫君求情,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这时外面一个留守看门的小丫头进来禀告,说是武安侯周徵在门口求见。
云琛一听这名字就觉得烦躁,这人常年在皇帝跟前,不认理,自认皇命,凡他主动找上门来,准没什么好事。当下府中已是乱得不行,他已无暇分身接待武安侯这尊“大佛”,只冲那丫头摆了摆手说:“我没空见他,让他有什么事,明天早朝时再说吧。”
结果那丫头离开后不久,又折返回来,怯怯地说:“老爷,武安侯说……说他今晚捉了一个贼,请老爷务必前去看看。”
云琛一听立马明白了,他吩咐了柳氏几句,匆匆往前厅赶去。
·
另一头,周徵带着云昭昭到了云府,却不想叩门半天不应,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丫鬟出来开门,她看起来那么小,身高不及周徵胸口,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她根本不认得周徵,只是看衣服知道他是个当官的,便将他与其他当官的一视同仁——反正官都不如自家老爷大。她问了下他是谁,便让他在门口等着。
周徵便只好等着,等了好一会儿那丫头才回来,说是老爷夫人都正忙着,没空见他。周徵忍着一肚子气,却也不好冲她一个小姑娘发,只能让她再去传话。如此来回两次,等到被请进府中时,他的耐心也已彻底耗尽。
这般受辱,被怠慢吃闭门羹的事,自他成年后还从未发生过。周徵冷冷地瞥了一眼被自己羁押之人的背影,将一肚子气都算在了她的头上。
不过他很快就顾不上生气了。
他平素虽不喜云琛为人,却也清楚云琛精明圆滑,老谋深算,就算再对自己不满,也不可能在待客这种小事上给自己眼色瞧,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真的被什么事绊住了。而且进门后这一路上,偌大的云府,竟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下人们都不知哪儿去了。
如果只是丢了几样首饰,何必大费周章成这样?如果不是,那这个女人出逃的时机未免也过于巧合?
周徵思索着,不得不重新审视被自己“抓获”的这个女人。
只见她涂脏的脸上没有一丝怯意,也并不像寻常丫鬟那样,巴不得永远眼睛朝着地面,反而抬着晶亮的眸子,直直地迎着自己的目光,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借着云府中的灯光,周徵注意到,刚才被自己用来堵她嘴的那方帕子,被她用牙齿来回咬着,已经破了一个洞,仿佛被她死咬着的,不是帕子,而是令她恨得牙痒痒的,别的什么。
周徵忽然觉得自己手上的那道牙印火辣辣地疼。
他再也不看云昭昭,只一言不发地将她拖到了前厅,扔在门外地砖上,自己先进去会云琛。
云琛已等在那里,见周徵进来,同他作了个揖,笑呵呵地赔礼道:“承蒙侯爷大驾光临,老夫实在忙得抽不开身,有所怠慢,改日得了空,一定亲自登门,同侯爷赔不是。”
“不敢当。”周徵说,“此等小事岂敢令阁老挂怀,阁老日理万机,忙到深夜是自然的,只是我方才一路进来,见贵府冷清,不知今夜出了何事?”
云琛轻轻揭过,道:“府中内事,正管教着下人们呢,侯爷见笑了。倒是侯爷统领锦衣卫,不仅要忙着侦察审讯,深夜还要亲自外出巡查,为了京中治安如此奔波,实在是辛苦啊。”
“不辛苦。”周徵说,“左右不过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罢了。毕竟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云琛点头附和道:“侯爷说的是,只不过侯爷还年轻,又常年在锦衣卫,身边人少,还未曾体会过这家里人一多了,难免百密一疏,一味严防死守,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哦?那阁老有何高见?”
云琛摇摇头,也不回答,只问道:“听闻侯爷今夜捉了一个贼人,不知那贼人现在何处?”说着他看向门外的地砖上映出的那道人影。
周徵不愿再同他打哑谜,他径直将云昭昭带了进来,捏住他的下巴逼她抬头。
“云阁老可认得此人?”
“唔——”云昭昭咬着帕子,求助地看向云琛。
云琛看了她一眼,同周徵道谢:“多谢侯爷,此人确实是我府中之人。”
周徵冷笑一声说:“阁老好生了得,不仅连哪个衙门里多了一个司务都了如指掌,还能把家里下人的脸记得一清二楚。”
云琛对他话里的讥讽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微笑抚须,说道:“侯爷这是埋汰老夫呢,记清六部官吏既是老夫分内之事,也是替陛下分忧,而家中下人再是下人,也是家人,老夫若不清楚,难道还让外人清楚了去?”
“阁老可真是操心。”周徵说完再也懒得和他废话,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抓住此人时,她正偷了东西准备销赃,想来偷的便是贵府之物,今夜府中阁老管教下人便是为此事吧,只是我想不明白,一个邋遢的下人,阁老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侯爷多虑了,今日府中另有他事。”云琛说罢便下了“逐客令”,“夜已深,老夫就不留侯爷了,改日再好好登门道谢,烦请侯爷解开这丫头的穴位,老夫好仔细盘问。”
周徵轻哼一声,扣住云昭昭的手脚,解开她的封穴,却没有取走她嘴里那方已被咬得破破烂烂的帕子。
“穴位已解,只是这嘴里的东西最好还是留着。”周徵说着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臂,冷笑道,“阁老仔细着点,这丫头疯起来可是会咬人的,还望以后栓好了。”
他说完不等云琛命人来送,像是生怕再多呆一刻似的,头也不回地转身,消失在薄雾迷蒙的夜色中。
云琛一直看着他离开,又找来守门那丫头问话,确认他确实从正门出去了,方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看到跌坐在地上的云昭昭,他敛了笑意,面色阴沉,前所未有地厉声命令道:
“跪下!”
注:
司务,从九品,掌催督、稽缓、勾销、簿书,六部里最底层的官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暗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