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湖，沈谙一大早带着模特们去排练，排了两个多小时，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不到一分钟，豆大的雨点儿直往脸上拍，风也不见小，裹着沙粒，一起在身上兴风作浪。
沈谙带着模特们从湖中心往房车里跑，跑得已经够快，浑身还是淋了个透彻。
洛洺那会儿在车里改文件，沈谙上车后，他立马从浴室扯下一条白色浴巾，笑嘻嘻递上。
“谁告诉我这一周都是大晴天的？”沈谙擦完湿答答的羊毛卷，擦了擦脖子上的雨水。
洛洺低下头，小声嘀咕着：“天有不测风云嘛，搁北京不也是前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雷雨交加，况且是在气候本身就多变的沙漠，更说不准了。”
洛洺小嘴叭叭的，沈谙让他给刘师傅说熬点儿姜丝可乐给大家。
听到有好喝的，洛洺撑了伞，屁颠屁颠朝另一辆房车跑去。
雨越下越小，沈谙换了身干净的黑色宽松T恤，黑色灯笼裤，随手从衣柜里拿的，穿上才发现都是莫云臻的，走路带风。
坐在支起的帐篷下赏雨。
细雨蒙蒙，粉色的湖面微微颤动，白色的盐池板上铺满一层粉色沙粒，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沈谙耸了耸鼻子，空气里都是咸湿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心安。
他之前很讨厌下雨，讨厌这个经常给人制造各种麻烦的东西，直到上次北京连着下了一周的雨，他窝在客厅画画，听着雨声就心烦意乱，撂下笔说不画了，莫云臻端着刚磨好的咖啡，揉了揉他的小卷毛，说雨是大自然给人间的镇静剂。
为名为利，世人皆忙碌，雨可以让人慢下来，冷静思考很多事情。
他喝了一口咖啡，不以为然。
莫云臻把餐桌旁的椅子搬到落地窗前，招手让他过来坐，他半信半疑挪着小碎步靠近，莫云臻把一个通风的小窗户打开，突然，细雨裹着风从窗口灌了进来，鼻子里飘进一股咸湿。
他正大口呼吸着，莫云臻突然把掌心覆在他眼皮上，眼睛被一股暖意覆盖，看不见一丝光，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心突然静了很多，耳边是莫云臻低沉的嗓音，仔细听。
从那儿以后，但凡下雨，他都能在落地窗前站一会儿，谈不上多喜欢，没之前那么讨厌了。
雨慢慢停了，太阳从乌云中探出脑袋，很快，天边就挂起一道彩虹，模特们纷纷从房车里跑下来惊呼，咔咔就是一顿拍。
沈谙也随手一拍发给莫云臻。
没等到回复，洛洺递给他一杯姜丝可乐，还冒着热气，抿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好辣啊，没放蜂蜜？”
“谁家姜丝可乐放蜂蜜啊？”洛洺撇撇嘴，这是什么新喝法。
沈谙话到嘴边噎了回去，问公司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事。
洛洺支支吾吾，还真有事。
“倒是说啊，磨叽啥呢？”
“夏夏姐得了厌食症晕倒在洗手间，被室友送到了医院，目前情况稳定，可她还是不想吃东西，一吃就吐，医生说她有胃溃疡，还水肿，她父母今早从老家赶来，想让她辞职，回老家养病。”洛洺手里攥着卫星电话，本想等沈谙喝完才说的，谁想到一口就吐。
除了腰酸背痛手抽筋，厌食症是模特行业第二大通病，有些症状较轻，慢慢调理过来，如果发展到重度，全身器官衰竭，直接死亡。
winner对模特的身材要求都在健康范围之内，每周都有体脂率检测，不达标的一律健身房打卡。
过胖过瘦都不行，沈谙问夏夏现在多重，洛洺说，43公斤。
“她一米七八，比标准体重轻了将近二十公斤，她疯了嘛？每周的体脂率检测怎么通过的？！”
洛洺身子往后撤，吞了好几口唾沫才敢接话：“夏夏姐请了一个月的假，就没来公司记录她的体脂率。”
“谁给她批的一个月假？！”
在winner，超过一周以上的请假，都需要沈谙同意才可以。
“你批的。”洛洺低下了头。
沈谙眉心一紧，最近睁眼闭眼都是衣服，头昏脑胀，不记得手里那只笔签了多少人的假。
“她现在什么想法？”
“文文姐说，她还是想留下来，不想回老家结婚生子。”
“她身材已经很完美了，怎么还得了厌食症？”
“听说是为了接一个广告，品牌方说她如果再瘦点儿就好了。”
“让一米七八的女生瘦成杆子，是要拍什么广告，晾衣广告吗？！靠节食来减肥，她入行十年，还犯这种低级错误，真他妈不要命 ！”
沈谙揉了揉羊毛卷，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新签约的一个大学生，人事部接到了她父母的投诉电话，说班主任反映她上课睡觉，还总是旷课迟到，说再这样下去，就不让她搞模特了。”
沈谙嘴角上扬，他当时不好好上学跑通告，也被杨院长拎着后衣领子质问，问他上学重要还是模特重要，他说，活下去最重要。
winner有很多从大一就开始打拼的年轻人，比如青柠，开开，昭颜他们。
可今时不同往日，并非所有人都能鱼和熊掌兼得。
“给文文说，适当减轻这些学生的工作量，都是祖国的花朵，别还没出校园，就让咱给整蔫巴了。”
“可是有些特地要多跑几次秀，多拿几个电商，这种该怎么办？”
说到底大都是为了那点儿喜欢，糊口罢了。
沈谙看着那群在湖边奔跑的模特，扬了扬手：“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走。”
洛洺“哦”了一声，拿着卫星电话去工作了。
苏米亚这边，律师事务所，当事人双方第二次会面，坐在莫云臻夏全对面的是唐迟的老板李兴利，一个短眉小眼宽脸的中年男人，身边站着西装革履的保镖，戴个黑色墨镜，一脸严肃，一直盯着莫云臻他们。
夏全双拳紧握，手背和手臂青筋暴起，莫云臻低下头，让他稍安勿躁。
趁律师开口前，李兴利先发制人，说最多赔三万人民币，不想多说。
律师据理力争，说这件事就是严重的工伤事故，而且也是在“产业灾害保险”的赔偿标准上，应该按照苏米亚的行业平均工资，即每日300元人民币的标准发放赔款，需要赔40万人民币，而且唐迟还有“劳动者灾害保险”，约合45万人民币，所以，一共需要赔偿85万人民币。
李兴利听到这个数字，脸一下就绿了，说没入什么保险。
律师拿出一张保险公司提供的保单，他才没继续抵赖，反而说唐迟本身就有心脏病，死亡跟他们公司无关。
夏全“蹭”地一下站起，一拳头冲桌子砸了下去，说唐迟没心脏病。
李兴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夏全用英语重复了一遍，He doesn’t have a heart attack。
声音铿锵有力，标准的英式腔调，李兴利眼神一顿，抬头看了一眼他的保镖，保镖得令，告诉律师如果夏全继续这么激动，那他们就走了，没得谈。
律师没理夏全，看向莫云臻，莫云臻眉心一紧，把夏全那紧绷的身子往下拽，让他再激动就出去。
夏全扭头看着他，眼底猩红，嘴唇颤抖。
好好的见面会，被夏全这一拳头给砸得稀碎，李兴利站起身，低头摆弄他的西服扣子，肚子鼓得像个怀胎六甲的宝妈，只听“嘣”的一声，扣子落荒而逃，保镖立马弯腰去找，李兴利一抬脚，冲他的屁股缝踢了过去，保镖发出“唔唔”的声音，立马捂了屁股，回过头，脸红脖子粗。
李兴利骂他蠢货，把墨镜摘了找。
保镖“哦哦”了几声，继续趴在地上找。
临走前，李兴利说这次只是开始，下次他会带律师过来，然后又冲模特的屁股缝踢了一脚，让他别找了。
主仆二人走后，律师告诉他们，关于唐迟的死因还需要跟医院和警方进一步沟通，最好是可以拿到唐迟没有其他基础病史的证据，关于工伤的问题，也要跟一些福利社团，志愿者沟通一下。
莫云臻向律师表达完感谢，拉着夏全出了律所的门。
天气潮湿闷热，莫云臻又跟着夏全回到酒店。
电梯门口，莫云臻被拦了下来。
“莫处长该回去了。”
“你刚刚就差就把拳头怼到人脑门儿上了，我走了你指不定又干出什么荒唐事。”莫云臻眉心一直皱着，赵尘可没说这孩子这么犟啊，怎么一身反骨呢，软硬不吃，好赖话也不听。
听到他的指责，夏全露出一口白牙：“你就算留下来也不可能一直盯着我，别废那心思，回去休息吧。”
“我就待在客厅，不打扰你休息。”
夏全按了上电梯的按钮，说随便。
一推开门，夏全就扑到沙发上，盯着眼前那个占了半面墙的挂壁鱼缸，几条黑黄相间的石斑鱼，正张着嘴，搜刮缸里的小鱼小虾。
莫云臻瞥了一眼，那鱼血盆大口，像是要吃人。
裴陆发来消息，说夏全的父亲让大使馆派人把夏全送回国，更明确的指示，让莫云臻送他回家。
这个姓夏的什么来头，指挥就算了，还指名道姓的。
莫云臻给裴陆回完消息，移步到夏全面前：“你父亲让你回家。”
“我走了，谁来替唐迟讨回公道？”夏全把头埋进沙发，瓮声瓮气的。
莫云臻沉了一口气说：“这事你委托给律师，使馆的人也会及时跟进，你放心，我们都会替唐迟讨个公道。”
“告诉我父亲，这事没解决我不会回去，让他不要逼我。”
“你就算回了国，也可以跟律师沟通情况，一样可以替他讨回公道，不一定非要在这待着。”他整天想着弄死李兴利给唐迟报仇，留在这儿，危险系数太高。
“我说了，不要逼我...... ”
声音哽咽，莫云臻抬起手，又放下了。
“你先休息，想通了告诉我。”
夏全侧了脑袋还是不吭声，莫云臻坐在对面的沙发，跟律师沟通最新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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