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香14
游远焦急地询问：“云大人，能听到我吗？”
“我不太舒服。”云皎呜呜咽咽的声音断续传来，“你快去……快去……不，不，你快来……来……”显然已经有些神智不清，只重复着这几句话，像是高烧病人在胡言乱语。
游远不知道该“快去”还是该“快来”，但眼下去也无处可去，只得大口喘气，休息了一会儿，又用积攒起的一点力气慢慢往云皎方向爬去。
爬到近处，游远发现云皎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看来没有失去意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再往前爬两步，看清云皎的脸后，他怔住了。
云皎白玉般的脸被**蒸腾得一片粉霞，眼角一抹绯红，像是缀着瓣被揉出红汁的桃花，小巧的鼻尖上凝着颗晶莹的汗珠，随着身体的轻颤不住打着晃儿，本来一丝不苟的领口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颈项，熟透红石榴般的嘴唇微微半开着，不时呵出一小片带着热度的白雾。
游远感到那片白雾直呼到自己脸上，传来灼烧的热度，好不容易恢复知觉的手臂撑不住，又酸软了起来，他轻轻地唤道：“云……云大人。”
云皎无神的眼睛只看着天花板，并没有对这声呼唤起任何反应。游远心中害怕，伸出手在云皎眼前挥了挥。
这回云皎有反应了，他一把抓住眼前挥动的手，不由分说地贴到脸上，颤抖地长出了一口气，似是十分舒服。
游远只觉掌心一片滚烫滑腻，惊得颈后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游远尝试着把手抽出，却遭到了云皎微弱的抵抗，云皎将游远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梭着，迷糊道：“我，我……。”
一条呼啸的火龙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席卷了游远的头脸，有生以来似乎就没有如此窘迫紧张过，他猛地抽出手，浑身颤抖地提高了音量，崩溃般地叫道：“云大人，你……你清醒点！”
这声喊叫起了作用，云皎没有神采的眼睛渐渐聚起了光，等看清游远时，更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沙哑道：“你怎的……这幅模样？”
游远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刚刚又是咬舌又是割手的，怕不是现在满口红痂、浑身是血，像刚被人毒打过。
他不好意思地遮了遮嘴，囫囵道：“没什么，没什么，用刀划了下。”
云皎疲惫地闭上眼睛，好像又开始抵抗体内新一波的情潮，对游远道：“刀呢？”
游远连忙爬到桌子底下将刀捡起来：“在，在这儿。”
云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语气又飘忽起来：“划我，快。”
“什，什么？”
“划我，愣着干嘛，再晚，郑大五就杀人了！”云皎蓦地睁开眼睛，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可是……”
“可是什么？”云皎痛苦地皱眉，语气更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可是太疼了呀。”
带着一半惊讶一半无语的神情，云皎这才细细打量了游远嘴角、掌心的伤口，失笑：“你觉得我比你怕疼？”
游远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而是离开云皎，向别处爬去，直接拒绝了云皎的要求，不理睬云皎在身后说的“没关系”“我受过很多伤”“要来不及了”等话，更是选择性忽略那几句气愤的“呆子”。
游远爬到窗户破损的那面墙下，调整了几下姿势，握着小刀的刀柄，瞅准了，向破损窗户露出的破洞处奋力掷去。
“叮！”
小刀没能穿过破洞，磕在窗框处，掉到了地上。
云皎听到动静，无奈道：“你又在做什么？”
“我把小刀扔过去，不信公主还注意不到。”
“这倒是个办法。”
游远心里一喜，振奋地爬过去捡起小刀，正要再扔。
“你扔不过去的。”
游远僵在当场：“没……没那么绝对吧。”
“我来扔。”
“可你没恢复力气！”
“那你先划我一刀。”
游远又不吭声了，眯着眼睛，比着破洞，谨慎地反复瞄准。
长叹一声，云皎无奈道：“你过来。”
游远不为所动。
“你过来，我帮你。你有力气瞄不准，我瞄得准没力气。我把着你的手就能扔过去。”
游远半信半疑道：“真的么？”
云皎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答道：“你忘了第一次见面了？”
游远记起来了，那天阳光熹微，秋色正好，桂花秋叶掩映成画，云皎一箭将自己射了个倒仰。
不再废话，游远叼着小刀，吭哧吭哧又爬回了云皎身边，顺着云皎的指示，扶他靠在桌腿上，对着破窗，自己则拿着小刀倚在他怀里。
嗯，倚在他怀里。
游远心跳得快蹦出来，背靠着云皎结实的胸膛，感受到身后炽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敏感的耳后，仿若鸳鸯交颈，他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要改变这个别扭的姿势。
“别动！”
耳后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云皎压低声音警告道：“不要乱动，速战速决，还得出去找郑大五。”
游远讷讷点头，全身却更僵硬了，意识到身后擦着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他甚至连呼吸都想停掉。
云皎滚烫的侧脸贴着游远的耳朵，伸出纤长的手指托住游远的小臂，不停调整角度方位，很快便固定不动，简短道：“用尽全力，投！”
游远不敢迟疑，话音刚落，便顺着云皎的手指，鼓足力气投出了手中的小刀。小刀在空中划出几圈银弧后，顺滑地穿过破洞，掉落在隔壁地上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隔壁原本喧腾的氛围为之一静，随后便响起了众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公主豪迈的怒吼：“是谁？”接着又喊道，“云大人呢？”
游远一颗心落地，连忙大喊道：“公主，我们在这里！”
西川公主芙莲娜倒是还没有醉得不醒人事，虽贪图享乐了些，关键时候也还靠得住。只见她一脚踹开了破洞的窗户，颇为利落地翻了过来，见到游远两人的狼狈情状，也只挑了挑眉，笑容暧昧，并未多说什么。
在听说游远二人被下药后，又从那十位“好姐姐好妹妹”手里要来了解药，等二人都恢复体力，收拾停歇了，才颇有兴味地问道：“二位大人，今晚有奇遇啊~”
游远急道：“公主，今晚有人杀人，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快回驿馆。”
云皎起身时还有些不稳，扶了扶桌子，道：“游大人送公主回驿馆并通知京兆尹，我去上京府衙地牢。”
游远和芙莲娜异口同声道：“不行。”
芙莲娜先开口道：“今晚这事怎么也和我有关系，不看个水落石出我可睡不着，再说，我哪用这小游大人送我回去，不知是他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他呢。”
游远被说得脸皮一红，咬破的舌尖在药效褪去后愈发疼痛，勉力道：“云大人身体还没恢复好，不能单独前往地牢。现在这个时辰再调集人手也实在困难，不如前往最近的巡检亭，让今晚巡检士兵护送公主回驿馆同时通知京兆尹游大人，我陪云大人去查看囚犯蒙三是否安全。”
芙莲娜听游远说话，笑得合不拢嘴，还待再反驳几句，云皎已经站直身子准备出门，一抬手道：“公主，就这么办吧，还请体谅。”说罢抬腿出门去了。
游远和芙莲娜只得跟上，出了牡丹楼，转角行得几步路的工夫，果然找到了正在巡检的一队巡检司士兵。云皎让这队士兵护送公主回驿馆，又差了一个人去游府通知游冠云大人。交代妥当后便从巡检亭中牵出两匹马，和游远一同向上京府地牢奔去。
二人在上京府地牢门口下马，门口两个打瞌睡的狱卒看见来人立马站直道：“云巡检使，大半夜的您到这儿来有何贵干？”
云皎疾声道：“郑大五今晚来过没有？”
一个狱卒回答道：“老五啊，刚来没多久，说是今晚睡不着来替兄弟们守班，云大人，你找他？”
云皎道：“不仅找他，我还要抓他，快闪开！迟了让他杀了人，你们也是帮凶！”
两名狱卒吓得打了好几个抖，连忙把长枪挪开：“老五？杀人？这……”
云皎不再分辩，握着腰间剑柄，一跃进入地牢，游远紧随其后，看着云皎明显较平日乏力的手脚，心中涌上一阵担忧。
地牢里阴暗潮湿，每隔二十步在墙上设一火把，不时发出哔啵的声响。游远跟着云皎在幽深的通道里穿行，转过几个弯，忽然听到前方传来郑大五的声音“这位兄弟，这壶酒是永安坊有名的醉花白，平日里我都舍不得买，今日我重金给你置了一壶，你就安心上路吧。你到了下头也别记恨我，老兄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二人往前疾走几步，走到一片空旷的牢房区域，传出声音的那间牢房位于这片区域的尽头，位置十分隐蔽，左右没有人影，实在是杀人灭口的绝佳所在。
云皎长剑出鞘，游远在身后沉默地加快了脚步，行到那间牢房门口，果然见郑大五正举着酒壶往蒙三嘴里猛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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