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桂枝香20

观音河的碧水汩汩东流,秋草飘渺的芳香浸润在风里,游远的心像一片花瓣般轻盈,随风而上,幽幽地浮在云端。

眼前的上京还是昨日的上京,但不知为何却焕然一新,挑夫还是吆喝着喊着号子,但今日听来却格外悠扬,稚童们还是在摊铺间追逐嬉戏,但今日看来却格外童真可爱,姑娘婶子们还是挎篮采买,但今日却不知为何都暗暗向这边瞟来。

游远努力控制上扬的嘴角,只在心中窃喜。

云皎道:“前方就到了,他家的茶饮我从小喝,很不错。”

游远点头道:“云昭郎喜欢,自是好的。”

云皎侧过头:“你也叫我云昭郎?”

游远窘迫,不知怎的竟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了,怎么也该称呼云大人,叫云昭郎未免太不尊重,但讷讷地又说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解释。

好在云皎也没有深究,对游远道:“到了。”

眼前的茶铺装潢并不精美,绕着颗大榕树建了二层的铺面,桌椅陈设稍显陈旧,却胜在干净利索,店里只一个头发花白的茶博士在忙活,客人们三三两两围坐着,倒也忙得过来。

云皎率先走进店面,唤道:“茶伯。”

茶伯堆起满脸的皱纹,喜道:“云小公子,带朋友来了?快,二楼请。”

游远和云皎坐在二楼露天的木桌边,头上是郁郁葱葱的榕树荫,耳边是淙淙沥沥的流水声,秋风一过,吹起一片草木初割的清香,让人好不惬意。

茶伯问道:“云小公子,今日还喝桂花水?这位大人,要用些什么?”

云皎仰头道:“给我上沉香水吧。”

茶伯笑道:“怪事,云小公子竟不喝桂花水了,想是喝了十多年,也该换换口味了。”又问游远道,“这位大人呢?”

游远有些紧张,拘谨道:“也上沉香水吧。”

茶伯仔细看了看游远,击掌道:“我说这位大人怎么这么面熟!想是今科探花郎吧,御街巡游那日,小老儿还去看了,真是年少有为啊,和云小公子做朋友正正好!”

游远被夸得面红心甜,嘴上却还谦逊道:“哪里,茶伯谬赞了。”

茶伯笑容满面地下楼,一会儿工夫就端上来两杯沉香水并一碟桃。

茶伯笑道:“今早刚来的秋桃,我想着云小公子喜欢就留了一筐,刚好配沉香水吃,这是小老儿请二位公子的,请慢用。”

云皎从善如流:“如此,多谢茶伯了。”茶伯笑着端着托盘下楼了,走到楼梯时还将二楼的门轻轻掩上。

游远感叹道:“茶伯人真好。”

云皎不语,只是静静饮茶,优雅从容得像是画中走出的人。

游远也端起茶杯品味着沉香水的素馨,在习习微风中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刻。

云皎打破沉默道:“不知游大人表字是什么?你我年龄相仿,总是大人大人地称呼,有些别扭。”

游远放下茶杯道:“啊,是我疏忽了。游某名远,字子归,因族中无人,在十六岁时由母亲行冠礼取字。”

云皎默念了两遍游远的字,也开口道:“云某名皎,字鹤臣,家父临终时取字。”

游远拱手道:“鹤臣兄,有礼了。”

云皎微微一笑,拱手道:“子归兄。”

云皎道:“子归兄,令慈为你取名游远游子归,真是苦心一片,不知子归兄是否已归入游大人族中?”

游远想起来,那夜自己以为要死了将相认的事托付给了云皎,没想到如今他还记得,有些黯然道:“是我弄错了,都是一场误会,多谢鹤臣兄挂心。”

云皎“啊”地应了一声,宽慰道:“子归兄如今定居上京,总会找到令尊相认,不必心急。”

游远苦笑道:“但愿吧。不说我了,鹤臣兄,今日朝后为何要提醒严瑾去政事堂少说话?”

“也没什么说法,只是我从小被兄长教训总结的一点心得。兄长训起人来长篇大论,但若是敢顶嘴,那更收不了场。”

游远忍不住笑道:“云相原来如此严厉么?那严司谏今天恐怕是回不了家了。”

“所以我劝他听着便是,否则不仅他回不了家,兄长也要晚归,长嫂又得熬更受夜地等候了。”

游远暗自思忖鹤臣原来和长嫂的关系如此亲厚,口中道:“鹤臣兄不必忧心,严司谏虽是有些,嗯,耿直,但礼部尚书严敏大人八面玲珑,必会请人说情。”

云皎摇了摇头:“未必,严敏大人今日在朝堂上接了个严瑾刨出来的烫手山芋,现在肯定正焦头烂额着礼聘入宫之事,怕是无暇顾及这位严司谏。”

游远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点点头,捧起沉香水喝了一口,两人一时无话,沉默地对饮起来。

眼见杯中的沉香水已然见底,游远被这沉默扎得难受,抓心挠肝地在脑中搜索着话题,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开口道:“鹤臣兄,宫中当真有邪祟么?”

云皎哭笑不得道:“看来陶如海说错了,并非人人都心中有数。世上哪有邪祟,不过都是人为,至于这人是谁,圣上不愿追究,我们也当少议论才是。”

游远经云皎一点,点头称是,只是对话又进行不下去,等啜干杯中最后一滴茶,游远硬着头皮道:“不知鹤臣兄要处理什么公务?”

云皎一挑眉只看着游远,并不答话,游远又紧张起来,讷讷道:“是……是了,涉及机密,怎能随意透露,是我唐突了,那云大人,不知……”

云皎放下茶杯打断道:“好了,游大人,你的问题问完了么?你我都知道今天天气不热、严瑾就算被留到明日也不相干,宫中的邪祟、礼聘入宫等事通通不是今天一起喝茶的理由,你还想兜圈子到什么时候?”

仿佛被人迎面砸了一马球,游远被这句话打得晕头转向,那日梦中仙人洞察一切的眼神仿佛今日重现,游远忍不住颤抖地问道:“那,那是为什么?”

云皎紧盯着游远的眼睛,露出锐利的神情道:“是为了把话说清楚。”

还好与梦中不同,游远松了一口气,但心中仍如被浇了一壶滚水般沸腾,结巴道:“什么……什么话?”

云皎向后靠在竹椅上,缓缓道:“这得问你了,游大人。为何只吃过一顿饭便将我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还送我蜜桂花?”

“为何在牡丹楼中死活不愿划伤我?”

“为何见我受伤明知不敌还要与郑大五拼命?为何甘愿自己涉险也要代替我作人质?”

“还有,为何在我面前总是结结巴巴、唯唯诺诺?为何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游远心中滚烫,冒出的热气似乎沿着胸腔一路上涌,所到之处烫起一串串燎泡,手掌压住发抖的膝盖,几乎要像梦中那样羞耻地哽咽出声,颤声道:“你知道是为什么了?”

避开游远近乎祈求的可怜眼神,云皎看向杯中的沉香水说道:“当然。”

“新科试子攀附权贵,我看得多了。”

一句话便让游远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彻骨冰凉,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低到了尘埃里,没想到竟还有土里的泥坑、尘下的炼狱。

“我之前看到你的词,以为你是个高洁之人。没想到,你和那些人也没有两样,这才有些失望。今天我只是想说清楚,云家从不结党营私,你把心思打到我的头上,算是打错了算盘。”

游远惨白着脸,低声道:“云大人,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一开始都是说做朋友,时间长了,便会说自己有难处,再后来就会要好处,好处不给就从巡检司给别人探听消息,反正总要用得上才是朋友,用不上嘛……我今天找你,便是不想以后走到那般境地。从今以后,你不必再故作姿态,曲意逢迎。”

“云巡检使,我可曾向你道过难处,要过好处?巡检司的事情我向来不敢问你,刚刚只是闲聊到那儿,如果我问错了,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还请千万别误会。”游远恳切地剖白着,秋风萧索吹起额发,心底只觉一片凄凉。

云皎闭了闭眼睛,半晌,才重新睁开,幽幽道:“京城居大不易,奔前程,没有错。游大人何须道歉?但若要青云路,恐怕得另找山头,比如,你那位不知在哪里的亲生父亲。”

游远如遭雷击,半天回不过神来,喃喃道:“你,什么意思?”

“不错,我查过你。”

“据你说,你生父在朝为官,世居上京。我翻阅了近二十年出入京名册,世居上京的二十年来没人去过汾州,去过汾州的没人世居上京。”

“探访在京的铜县人,认识你的人说你和母亲从未离开过铜县。”

“那么,你是如何有一个世居上京,十八年前到过汾州还抛妻弃子的显贵父亲呢?”

被羞辱的狼狈让游远再也不能坐在椅子上,他霍地起身,看着云皎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睛,觉得万箭穿心可能也不过如此:“云大人,游远出身贫寒没错,但绝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无耻小人,更不是利用寻找生父之事攀附山头的畜牲……”

说到这里,眼眶不争气地涌上一股湿意,他狠狠地掐着掌心,感受到刚结痂的伤疤处传来阵阵刺痛,才能接着说下去:“若我是怀着攀附之心来靠近你的,就叫我天打五雷轰。若是我说寻找生父之事有半句假话,就叫我永生永世不得善终!”

云皎起身道:“你……”

游远却不愿再听下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茶铺,逃也似的没入了街上的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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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小兔张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