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桂枝香34

大厅又陷入了沉默,太子不开口,谁也不敢说话。

“下面跪着的是谁?”太子仿佛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跪了个人。

即使是四周坐着的神经大条的武将,此时也觉察到太子似乎有意刁难这位游承旨,不由得面面相觑。游远自然也感受到了,只道是上次见面得罪了太子,只得硬着头皮再拜道:

“臣游远叩见太子殿下!”

“原来是探花郎啊。看刚才的行礼姿势,本宫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乡野村夫。”

“回太子殿下,臣先前不慎受伤……”

啪!不等游远把话说完,一个装满热茶的茶杯被掷了下来,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因为离得太近,一片碎瓷崩到游远手上,瞬间划出一条血痕。

“本宫让你回话了吗?”太子的声音透着森森冷意,“真是没有规矩!殿试时,本宫见你礼数周全,怎么如今却敢以下犯上?莫非是不把本太子放在眼里?”

“太子殿下。”在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的当口,云皎出声道,“游承旨左腿的伤,是为护臣脱险所致,如今尚未康复,故礼数有缺,并非故意冒犯,请殿下息怒。”

厅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游远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如芒刺背。他深知如果被安上了对太子不敬的罪名,别说左腿了,怕是头以后也要没知觉了。两边坐着的武将虽都是杀人饮血、浑身是胆的主儿,在皇权的威压下,也无不噤若寒蝉。

此刻,唯有云皎出声替自己说话,也唯有云皎敢出声替自己说话。

果然,太子不但未出声呵斥云皎,反而带上了盈盈笑意,情绪转换之快令人咂舌:“原来如此,是本宫错怪游承旨了。游承旨重伤在身还来觐见,本宫心中甚尉,来人啊,助承旨入座。”

两个眼熟的带刀侍卫立即上前扶起游远,要带他入座。游远心中正松一口气,却又听太子悠悠说道:“慢着。”

带刀侍卫令行禁止,立马如两尊雕塑般立在当场,等候太子指令。

“本宫听闻游承旨制饮手艺了得,尤其做得一杯好桂花水。刚刚本宫的茶洒了,不如,今日就请游承旨为本宫和在座诸位现场调制桂花水,以抒雅怀,如何?”

不等游远回答,两名带刀侍卫已将游远提到茶桌前放下。

游远只得道:“臣遵命。”

不一会儿,着云杉的侍女就将一筐澄黄干桂花,一罐蜂蜜和茶壶、小炉摆上茶案。

游远愣了一下,原以为太子是让自己用热水冲调现成的蜜桂花,没想到竟是要自己现场从桂花制起,向太子躬身道:“殿下,桂花水以糖渍一月以上的蜜桂花冲制最佳,若是临时调和恐有失风味。且桂花需以山间清泉水濯洗才能去除泥腥苦涩……”

太子一抬手打断他道:“无妨,本宫听闻‘玉泉天下雪’,是指玉泉关的雪为天下第一雪景。正好今天玉泉初雪,承旨何不用皑皑白雪洗桂,泡制出的桂花蜜定会比寻常更添风味!”

遂拍手换道:“来人啊,去给承旨接上一盆玉泉雪。”

此时,窗外的初雪越发下大了,鹅毛般的雪花在粗犷的北风中狂飞乱舞。侍女们不过片刻就捧回来满满一盆白雪,轻轻地放在游远面前。

太子见状笑道:“很好,本宫与诸位将领就静候承旨的蜜中桂、杯中雪了。”言罢,举觞承酬,在笙簧绵延中,乐起三爵,厅内诸人无不举杯相和,一时宾主甚欢。

一个面若敷粉的小太监行至游远身边,细声细气道:“游大人,快请吧,太子和众宾客都等着呢。”

在初雪天里,围炉赏雪,无疑是一件乐事,可要在雪盆里濯洗桂花,还是干桂花,绝对是一项酷刑。

游远刚将手伸进雪盆,想将凝成冰团的雪揉碎些,一丝猩红就染了进去,这才发现被瓷片划出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一旁的小太监不发一言,嘴角噙着微笑,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游远明白了,太子想喝的从不是什么玉泉的杯中雪,而是一杯快意的“杯中血”。只不过仅仅因为数月前一句直言进谏,太子居然记仇到现在么。

桂花和血点同时落入雪盆中,像被白雪覆盖的枝头同时盛开着冬梅与秋桂。

游远用冻得发紫的手指,一点点将干桂花揉搓开,等融化的雪水和血水将它沁润得透明,再裹上琥珀色的蜂蜜,拿炉上烧得滚烫的沸水倏地冲下,一缕带着冰雪和血腥气的甜雾立马从杯中溢出,氤氲在充斥着酒臭味的大厅中,恍若异类。

没等冲泡两三杯,游远的手指就被冻得没有了知觉,只能机械地动作,手背上的血口已不再流血,皮肉被冻得绽开,露出惨白的颜色。

忽地,游远僵硬的手指没能勾住茶壶柄,烧得发红的紫砂壶“嘭”地掉到地上,洒出的沸水把旁边的小太监烫得“嗷!”一声叫了出来。

觥筹交错的大厅为之一静,众人都向这边看来。

太子略带醉意地拍手道:“看来游承旨的桂花水泡好了。”说着就走下地台,到茶桌前站定。之前的两个侍卫又将游远提起来,以向太子行礼。

太子的目光看到游远红肿的手指和可怖的伤口时,笑了一笑道:“游承旨穿着如此厚实的鹿皮袄,怎么还将手指冻伤了,可见人穿上了不合适的衣服就会遭天怒。”

说完,太子凌厉的丹凤眼透出几分阴鸷地盯着游远,眼中没有一丝醉意。

紧接着又端起一杯冲泡好的桂花水,浅尝了一口,眉头紧紧地皱起来。身边的侍女赶紧拿着银壶上前。太子吐出桂花水,用清水漱了好几遍口,才道:

“游承旨是提笔写字的良臣,这桂花水却泡得并不好,可见人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就会失本分。”太子两指摆弄着那杯桂花水,随意道,“同理,靠近了不该靠近的人就会惹灾祸。”

太子不屑地连杯带水翻倒在地,彷佛扔掉脏东西。侍女又连忙上前为他擦洗手指。

“孔子曰:‘君子素其位,不愿乎其外。’承旨探花出身,本应最明白这个道理,怎么如今却糊涂了?莫不是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进了狗肚子?”太子整理完毕,掸掸袖子,对着游远好整以暇道。

厅内一些没怎么读过书的武夫,生平最讨厌那些没上战场杀敌卖命,就能身居高位的读书人,是故听到此话倍感痛快,借着酒劲,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

“看来诸位将领与本宫所见略同。那你觉得本宫说得对吗,游承旨?”太子的眼睛里闪着恶意的光,似乎定要看到游远自己将刀捅进肚子里,今天的事才能罢休。

游远虽出身贫寒,但自幼心地善良又聪颖好学,颇受邻里乡亲喜爱。到上京后,虽也向当朝权贵俯首行礼,但自认是出于礼仪,从无自轻自辱之心。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受辱,竟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他只觉羞耻和愤怒已经没了顶,眼前一阵一阵地冒白光。理智告诉他,忍一时风平浪静,顺着太子的意思说个“对”,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必触怒太子。但是,但是……

“游承旨,本宫问你,你觉得对吗?”太子紧追不舍地逼问道。

游远咬了咬牙,有些脱力地任侍卫把自己架着,正欲开口答是,却突然看见太子身后的云皎。

不知是否是因为饮了酒,云皎本来莹白的脸庞此刻有些惨白,注意到游远的视线后,不动声色地冲游远摇了摇头。

看见云皎后,游远屈辱愤怒的心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他用已经红肿不堪的手掌推开了架着他的侍卫,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平视了太子片刻,垂下眼帘,拱手弯腰,俯首行礼。

在太子志得意满的眼神中,缓缓说道:“臣以为,太子殿下说得不对。”

“大胆!”太子殿下还未发话,适才那个被滚水烫得龇牙咧嘴的小太监又叫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太子殿下无礼!”

那两个被推开的侍卫,脖子一梗,右手飞也似地摸上刀把,等待着太子的指令。

太子眼神冰冷,看游远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阴沉地说道:“你以为你是严瑾吗?”

游远听到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本来一怔,但反应过来后心底一片寒凉。严瑾和自己同科入朝,但声名之盛远胜于己,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严瑾屡次直言进谏、冒犯天颜,还能全身而退,功名两全。

究其因,一是圣上虚心纳谏知人善任,一是严家开国功勋颇受尊崇,最后才是严瑾大公无私正气凛然。太子这话的意思是自己无根无脉,一条草根贱命竟也敢学严瑾直言?

不知为何,李癞子和郑大五鲜血淋漓的尸体又浮现在游远眼前,如蝼蚁般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竟比断腿割肉让人更痛更苦。

游远倏地抬头,直视太子双眼道:“游远不是司谏,正如太子不是圣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镜中色

春夜渡佛

春盼莺来

在星际开密逃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桂枝香
连载中小兔张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