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桂枝香44

游远被云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走了出去,这才看清屋内情形。

看摆设这里应当是一处寝宫,镶金雕银的床榻摆在中间,笼着白底暗金牡丹绣纹的帷幔,透过帷幔,影影绰绰地能看到一个瘦削的男人躺在床上,上半身未着寸缕,下半身被厚厚的锦被掩着,几乎看不出起伏。

床对面的柱子上绑着一个人,显然受过酷刑。脚下积着一滩半凝固的乌黑血洼,白色的囚衣被鞭子抽得破碎,露出下面深可及骨的伤口,那人脸被烙铁烫烂了,满是烂肉脓血,只剩一双眼睛还算清明,他奋力挣动着,被烂布塞住的嘴拼命发出呜呜的声音,从身量来看,这人确是他们寻找的兰虎无疑。只是没想到,短短数日,竟已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芙莲娜本来趴在床边哭泣,听见云昙的话,蓦地抬起头,警觉地露出红肿的绿眼睛:“谁!”待看到云昙身边的游远,疑惑道,“你是大庆的游承旨?”随后,缓缓拿起掉在床边的弯刀,打量着二人道,“你们怎么到这儿来的?”

云昙见到柱子上不似人形的兰虎,走到他身边,隔空抚了抚他血肉模糊的脸,喉间又发出一声哽咽,难过地说道:“对不起,兰大哥。”

“公主,是……是你吗?”躺在床上的男子突然出声,他努力抬头望过来,却因红绸的束缚只能徒劳地仰头喘气。

“青奴!”云昙向床边快步走去,却被芙莲娜持刀挡住去路。

“青奴,她就是父王要找的那个人,对不对!”

“芙莲娜……”

芙莲娜秀目微微眯起:“你来的正好!省得我到处去找你!”说罢弯刀高高扬起,挥手就要向云昙肩背劈去。

“住手!咳咳咳……”

“公主且慢!”

芙莲娜的弯刀停在空中,不看出声制止的青奴和游远,只阴沉地问着云昙:“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是谁!”

云昙自黑纱下缓缓说道:“我叫伊莎,就是渡林要找的人。”

“伊莎……你是皇姑?”芙莲娜一脸惊愕,“可是皇姑不是二十年前死在北狄了吗?”

“说来话长。”云昙,也就是现在的伊莎接着说道,“你带我去见渡林就是。”

闻言,芙莲娜一个起势反手制住云昙,将刀背架在她脖子上,果决道:“我当然要带你去见父王,我所谓的皇姑。”说着,芙莲娜就推着伊莎就往门外走,伊莎身量体力都和她相差悬殊,被带得几个趔趄。

“住手,芙莲娜!”青奴焦急地在身后呼喊,因太用力而连连咳嗽。

芙莲娜一反常态地不管不问,显然无论青奴再说些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的心意。

“芙莲娜,你不能这么做,咳咳,不可以……”

“青奴,别说了。”却是被挟住的伊莎出言阻止。

眼见着芙莲娜押着人质已经走到门口,躺在床上的青奴忽然用尽全力大喝出声:“她是你母亲!你不能把她交给王上!”说完带出一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芙莲娜倏地停在门口,紧捏住伊莎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松,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青奴:“你说什么?”

“咳咳,她是你的母亲,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芙莲娜惊慌地摇头:“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亲口告诉我,我的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现在又是从哪儿冒出的母亲?”

青奴脱力地仰面躺倒在雕花大床上,虚弱道:“芙莲娜,我骗过你吗?”

“不,不。”芙莲娜绿色的眼睛里盛满了震惊和迷茫,她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矮小带着面纱、自称是姑母却又被说成是自己母亲的女人,弯刀一翻,挑飞了她的黑纱面罩。

一双满含悲伤的绿眼睛露了出来,但令芙莲娜感到刺眼的却不是那双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而是那张略显苍老的脸颊两侧醒目的烙印刺字,她认出那陈年的刺字是西川文,译成大庆文则是个“林”字,正是自己父王的名讳。

待再看清那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庞,芙莲娜轻轻一震,那张沧桑、美丽却怪异的脸上饱含着复杂的神色,那神色令她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手中的弯刀似变得千斤重,再举不起来了。

伊莎伸手擦去脸上的泪痕,似是想抬手挡住脸颊的刺字却终究还是放下了手,只撇过头不去看芙莲娜,颤声道:“你不必介意,带我去见渡林。之后……之后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不,不!”芙莲娜踉跄几步退到绑着兰虎的柱子旁,“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告诉我真相!要是你们敢骗我,敢说一个字的谎话,我就杀了他!”说着骤然举刀架在兰虎血肉模糊的颈间。

“芙莲娜……”青奴见状想说些什么,却被伊莎一抬手打断了。

伊莎望向被震傻了的游远,问道:“小子,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游远赶紧回过神来,点头道:“当然,前辈。我会尽力把兰大人带出去,只是……”

“没有只是。一会儿你带着兰大哥从密道原路返回,等走出那条山缝,大黑会带你回玉泉关。”

“那印章主人……”

“别着急。”伊莎深陷在眼窝里的翠绿眼眸露出一丝疲惫,“我现在就说给你听,只希望你听了之后,能够信守承诺,别学你们大庆的皇帝。”

说着,伊莎看向胁住兰虎的芙莲娜,眼里似爱似恨:“你和他很像。”

这句简短的开场白让在场的所有人一震,均屏息凝神听她说下去。

“你们从不显露软弱,不愿冒险信任,只喜欢掌控,喜欢别人臣服,这令你们有安全感。”伊莎说到这儿,看了看床上的青奴,又说道,“但很幸运,你也和他不一样。”

“少废话!我不想听这些,你为什么二十年前没死在北狄?你到底是皇姑还是我……还是皇妃?”

伊莎从腰间拿出一支竹笛,边摩挲着边在桌子旁坐下:“这话要从四十年前说起。”

“那时,我刚刚九岁,作为父王唯一的女儿,本应享尽娇宠,但我的内心却惶惑不安。大教习每日都要带我去百兽园,把我放在兽场的草台上,放进来一只老虎,让我吹响竹笛,然后再在老虎扒倒草台吃掉我之前把我抱出来,一边叹气一边再传授些恍若天书的御兽曲,如此往复。我没有一次用竹笛控制住老虎。越临近我十岁的生日,这样的试炼就越频繁,从一天一次、一天两次到后来两个时辰一次,我知道,父王心急如焚,留给西川的时间不多了。”

“北狄兵强马壮、日渐强盛,威胁着西川边境,而西川却三代没有现世天命子,无法驭百兽与之抗衡。父王只有我一个子嗣,如果我在十岁之前没觉醒驭兽天赋,就意味着我这一代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被北狄攻破灭国几乎是注定的事。”

“我也心急如焚,不分昼夜地练习笛曲,几乎能在睡梦中吹完所有的曲子。但在十岁生日的那一天早晨,我还是失败了。在老虎向我猛扑过来的那一瞬间,我甚至希望它能一口咬断我的脖子,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后面的一切。”

“但大教习还是和之前无数次一样,把我抱了出来。我能感受到他的叹息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深切,他的失望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浓厚,几乎都化成了一把实体的枷套在我的脖子上。我没敢看父王的眼睛,只是颤抖地跪倒在地。他却抱起我,擦去我的眼泪,抚着我的头说‘没事的,伊莎,一切都会好的’。”

说到这儿,伊莎露出一个苦笑:“一开始我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第二天父王带回来一个说是我弟弟的男孩,直到宫人告诉我十六岁那年我要前往北狄和亲,作为不开战的条件。和忧心如焚的宫人们不同,我终于放下心来,西川不会因为我而亡国,我还是有用的,一切都会好的。”

“自那刻起,我才心安理得地当起西川的大公主,和我的伴伴青奴享受着在西川皇宫里的最后几年时光。与此同时,我对那个以后将继承皇位的弟弟有一种近乎感谢的情感,虽然他是大臣眼中生母身份低微的私生子,是宫人教习眼中的外来夺位者。但只有我知道,是他,把我从几欲窒息的自责感中解放出来。于是,我处处护着他,带着他和青奴一起玩,在他被教习责罚后安慰他,把我喜欢的玩物分享给他,就这样,我多了一个小尾巴。”

“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依赖,我以为那是血缘关系天生的吸引,我也不吝惜对他的关照和宠爱,即使有时瞥见一角他的残忍,我也只以为是小男孩缺乏管教的顽劣。”

“之后,如父王所说,一切都很顺利。我快乐地度过了几年的时光,在十六岁生日那天随着迎亲的队伍去了北狄,驻守在西川边境的北狄军队也同一时间退了兵。送亲的人群里,每人的脸上都扬着欢笑,除了那个小家伙。他已经初具少年人的体魄,无视教习在身后焦急的提醒,顾自伤心地哭着,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青奴将帘子放下,隔断了身后的连声告别、身后我眷念的故乡青山和我算是快乐的少女时光。”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我嫁到北狄的第四个年头,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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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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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小兔张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