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桂枝香45

“北狄地处荒凉,物资极匮乏,人民多以打猎放牧为生,故北狄以男以强为尊。父母生养多留男弃女,经年累月,国内女子数量极少。为了延续子嗣,在北狄,父死,妻其后母,兄死,尽妻其妻。”伊莎刻着“林”字的嘴角没有波澜,近乎淡漠地吐露着话语。

“我到北狄时,当时的北狄王、也就是我的夫君正值壮年,征战近三十载,降伏了北狄的大小部落,是众人推举的北地之王。在我嫁给他之前,他已经有五个夫人,许是近亲的缘故,生下的孩子不是体弱便是夭折。那时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同意和亲休兵。”

“谁要听你和北狄王的旧事!”芙莲娜秀目圆瞪,紧了紧手中的刀,“回答我先前问你的问题!二十年前北狄王室政变的时候,你不是死了吗?”

伊莎并不着恼,沉静地望着芙莲娜道:“别着急,我正要回答你。正是因为一个健康强壮的孩子对于王室无比重要,所以新王篡权夺位后,我顺理成章地又成了他的妻子,连寝宫都未改换过。”

伊莎低头看着手中的竹笛,轻轻摩挲,“我当时已经怀孕。我是生养的工具,要留下,但腹中的孩子却留不得。堕胎在北狄人眼中是亵渎神灵的事,所以新王命令侍卫将我带到没人的荒原上,悄悄把孩子打掉。”

“啊!”游远不禁惊呼一声,目光在芙莲娜和伊莎一模一样的绿眼睛间不住游弋。

“我很害怕,北地的风冷极了,风里还有不知从哪里带来的狼嚎,我仰面躺在覆着冰碴的地上,手脚都被人按着,只能看见一旁青奴满是泪痕的脸。忽然间,我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了隆起的小腹上,我从未像那刻一样清晰地感受到那里有一个生命,我能感受到那里微弱的起伏,那是已与我相连半年的血肉,再过四个月,它就会变成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乖乖地趴在我怀里睡觉,等它能跑了,它会在碧绿的草地里蹒跚地奔向我,笑着叫我‘阿娘’。可是,可是它马上要被人打成一团肉泥拖出我的身体了。”

游远听到伊莎语气里的颤抖,不由得抬头望向她,见她低头擦拭着眼角,不禁心中也涌上一阵酸楚。

伊莎停了停,接着说:“我忽然不想认命了,挣脱开来,青奴见状也冲上来帮我。侍从们不敢伤我性命,却不管青奴。一个侍从分出手来,抽出弯刀,一手拎起青奴就将刀尖对准了他的心口。”

说到这儿,伊莎原本平井无波的眼里突然蹦出星点亮光:“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在他们身后,他来了。”

此时屋内众人都已被伊莎口中险象环生的故事吸引,听到这个前无引述、后无说明的“他”都疑惑地皱起眉头,只有游远打了个激灵,挺直腰杆,侧耳细听,知道故事已到他想知道的关窍了。

“他那时候已经受了重伤,带来的亲兵又都护送着质子南逃归国去了,身边只有个黄发小儿跟着。”伊莎笑了笑,刺刻的“林”字随着酒窝深深陷进脸颊,“饶是如此,这些侍卫也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手里卷刃的剑三两下刺死,横七竖八躺尸一地,再没动静了。”

“我拉着青奴正想向他道谢,却看见他身后绿色荧光点点,原来我先前听到的狼嚎并非臆想,这些灰毛畜牲守在四周伺机而动,就等着此刻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头狼先现身,后面又跟着身强体壮的二十多只。它们经验很丰富,先两重三叠地围上,再谨慎地缩圈子,侍卫的尸体就在它们眼前,它们看也不看,是要将我们四个活的统统咬死,再一起享用。”

“头狼带着几头最健壮的抄在他的身边,外围更有几匹稍次的伺机而动。蓦地一声狼嚎,群狼冲他直扑而去,虽然他挥剑伤了两匹,那黄发小儿也拼死抱住一匹。可我知道无济于事的,那头狼就蹲在他身后,只等他稍露破绽就要扑上后背咬断他的脖子。我……”

“够了,说俭省些,你还要说上三天三夜的书不成?无非就是那个你心里英勇无比的男人后来又化险为夷,不仅再次救了你的性命还护送你回了西川,是不是?”芙莲娜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有些焦躁,直想催着伊莎快点讲到重点。

“错了。”伊莎微笑地看着她,仍旧不急不缓地说道:“这次是我救了他。就在头狼要动手的那刻,不知怎么的,我摸到了腰间的竹笛。仿佛生来就该如此般,我把它凑到嘴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曲调流淌出来,却比以往任何一次的都要轻。我的心霎时定了。果然,我看见头狼的眼神从杀意到迷茫最后归为胆怯,它向前探了探耳朵,终究没再向前进攻。”

“随后,我再次吹响曲调命令狼群将尸体咬烂,想着等新王的人赶到现场,看到满地残骸血污,只会以为我和青奴也葬身狼腹了。后来新王果然宣布我死于宫变,但其中原因可能却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天意不绝,原来我就是西川的天命子!上天让我在那刻觉醒驭兽之能,就是为了让我继承西川的大统,再诞下西川和北狄的继承人,以最正统的血脉一统西北!”

芙莲娜惊疑地上下打量伊莎:“你是天命子?你后来回到西川了?可为何你没有……”说到这儿芙莲娜蓦地咬住嘴唇,封住了未竟之语。

“为何没有登上王位,继承正统!”伊莎扬起冷笑,嘴角笑涡的位置因刺字而凹凸不平,显得怪异非常,“自然是因为这位子太好,已经坐上去的人怎么舍得再下来!”

“胡说!”芙莲娜两条英气的眉毛拧了起来,“而且,就算如你所说,是父王不愿传位,但朝中十二老臣难道是摆设吗?”

“不错!”伊莎颊边的冷笑更甚,“如果他们知道我回来了,如果他们知道我是天命子,怎么会不把我推上王位?只可恨渡林这狗贼阴险狡诈!提前派人到城外,将我们一行四人悄悄带回了宫,竟使西川朝内没有一人知晓我已归国!”

芙莲娜面色凝重地思索了片刻,忽然反驳道:“不!不对!父王怎能料得北狄忽然宫变?又怎能得知你阴差阳错被人救走?更遑论你什么时候归国?怎么可能派人提前到城外接你们?分明是在扯谎!”

“咳,咳咳……芙莲娜,公主她……她说的都是真的。”一直安静躺着的青奴乍然开口,引得胸腔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伊莎闻声,不顾芙莲娜的阻拦,急匆匆地奔到床前,颤抖地为他抚着胸口:“青奴,你受苦了。芙莲娜她问得好,问得对。若是我们当日也能有此一问,后面也不必受那些折磨了。只可惜那时我们经历九死一生回到故国,满心以为安全无虞,便失了警惕。我也是这些年才想明白。”

说着,碧绿眼眸一抬,锐利的目光直射向怔愣的游远:“游大人,听了这许久,你可明白了?”

游远本在怔怔出神,听伊莎这句,张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闭了口摇了摇头。

“呵,也是。陈年旧事,也不光彩,哪里会人尽皆知。那我说护送我归国的就是那印章主人,他身边的黄发小儿就是北狄将军兀托,渡林派出城来接我们的人就是那天杀的游冠云,当时他身边的亲兵向南护送归国的质子就是现如今大庆的皇帝!那印章主人是谁,你现下可明白了?”

一滴热汗在这数九的天里硬生生从游远头了冒了出来,流经他惨白到透明的脸颊,和心底那个逐渐清晰的名字直挺挺打进脑海,激得他全身陡然一惊,然后簌簌地颤抖起来。

“哈哈哈哈。”伊莎指着面无人色的游远大笑不止,良久才用食指戳着脸颊想止住笑意,但在触到酒窝处凹凸的刺字后硬生生停了下来,冷冷道:“看来你明白了。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可别忘了对我的承诺。”

“别跟我打哑迷,我不明白!”芙莲娜一拍刀鞘,“你说你这些年想明白了,那到底是为什么?”

“那渡林知道我何时归国,自然是因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伊莎又恢复不紧不慢的语调,“他定是早已和北狄新王勾结,当年助新王宫变后,把我作为交换条件之一,假借堕胎之名,实则暗中命兀托前来送我归国。途中一路有兀托给他通风报信,他才能派人提前等在城外。”

“他暗通大庆使臣游冠云骗我们四人入宫,给我们下药,把云昭和我分开。”说到此处她咬牙切齿,几乎恨不成声,“后来更是在我脸上刺字,砍断我的双腿!若不是在我生产那夜,乘他放松守卫,兰大哥和青奴协力把我救出了宫,我早已死在这肮脏地!”

虽然之前已经心里有数,但听得伊莎清楚明白地说出“云昭”二字,游远还是倏地闭上了双眼。

印章主人竟是云昭,云昭竟是印章主人!那……云昭是我的父亲么?母亲为什么要说父亲姓游?鹤臣又为什么从来没见过这枚印章?如果云昭真的是我父亲,那鹤臣……

山崩地裂、日月倒悬亦不过如此。游远原以为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没想到拨开云雾后,举目四望,身边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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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小兔张飞 /